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坑爹小萌物】整理 本书仅供读者预览,请在下载后24小时内删除,不得做商业用途!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书名:〔综主花千骨〕未妨惆怅是轻狂 作者:极道魔尊ll 文案 霓漫天死了,死的很惨。 所以,执念深重不能投胎什么的,不是很正常吗? “你说,人死之后会去哪里呢?” “自然是投胎转世咯!” “那不能投胎的呢?” 这就是一个死后不能投胎的故事。 PS:好吧,好吧,不得不再次承认自己是个文案废 本文CP明确:无天(无垢,霓漫天),不拆不逆! 这是一篇大杂烩文,会不定时出现渣作者童年的男神、女神…… 再PS:本文男配白子画严重黑化!严重黑化!严重黑化!不喜误入。 内容标签: 幻想空间 宫廷侯爵 江湖恩怨 情有独钟 搜索关键字:主角:霓漫天,无垢 ┃ 配角:白子画,萧瑛华,郭嘉等历史众,叶孤城等武侠众,龙阳、龙葵等仙侠众…… ┃ 其它:大杂烩 ================== ☆、虚无之境   曼珠沙华开得火焰一般,仿佛要为迷失的孤魂照见归途。   只是,幽冥地府,从来只有来路,并无归途。   霓漫天穿着一身红衣,正是生前最爱的那套。她的脸色很苍白,原本明艳的容貌也失了几分颜色。   押着她的两个鬼差,一个是伸舌头的吊颈鬼,一个是湿淋淋的淹死鬼。   也许是因为她这一路不吵不闹,表现良好,两个鬼差也和她说些话,不置她寂寞。   ——其实,她哪里还能觉出什么寂寞不寂寞呢?   但鬼差是好心,她也不会拒绝这份好意。毕竟,自父母去后,已经好久没有人对她释放善意了。   吊颈鬼说:“你是不知道,我们哥俩抓了这么多亡魂,十个里有九个都哭着喊着不愿意来。这个说:我大业未成;那个说:我辛苦一世,刚要享福呢;还有的说:我刚娶了一房美娇娘,正要圆房呢!更有放不下儿孙的……乱七八糟,什么样的都有。”   淹死鬼“嘿嘿”一笑:“人之常情,人之常情!”   吊颈鬼嗤之以鼻,脑袋一晃,那长出二尺的舌头也跟着荡来荡去,教鬼都替他担心一不小心甩断了去。   听他们说得多了,漫天也不好不开口。她想了想,终于从混沌麻木的识海里寻处了些与这个话题有关的:“我生前修道,倒是听过几句道歌。”   鬼差也无聊,便说:“唱来听听。”   漫天又回想了一下,低声唱道:“世人都晓神仙好,唯有功名忘不了,古来将相今何在?青冢一堆草没了;   世人都晓神仙好,唯有金银忘不了,生时只恨聚无多,待到多时眼闭了……”   她也忘了是在何处听来,但在这昏昏惨惨的黄泉路上唱来,其中滋味,却格外鲜明。   ——或许,当真是她苛求太多?   她已是蓬莱少主,便不该想着拜长留上仙为师;她本有父母疼爱,便不该贪求虚无缥缈的情爱;她出身高贵,便不该再奢望有真心相待的朋友!   呵,不过逢场作戏,她怎么就学不乖呢?   鬼差抚掌大笑:“好歌、好歌!倒是将世人的贪婪愚昧都给道尽了。咦?地府到了。霓姑娘,随我们哥儿俩去转轮台吧。”   两人一前一后,将她夹在中间,直往转轮台而去。   途径第五殿,由阎罗王座下的陆判官察了《生死簿》,说道:“你今生本该福寿俱全,却遭妖神截断。这福报就折到下一世,仍能投人间道,且还有仙缘。”   待漫天谢过转轮王,三只鬼出了第五殿,两个鬼差向她贺喜一番,便又领着她走。待到了转轮台,便领她往代表“人间道”的第二口轮回井处。   吊颈鬼道:“霓姑娘,请吧。”   “多谢二位。”漫天向两鬼道了谢,便纵身往井中投去。哪知井中忽的泛起一阵金光,又将她弹了回来。   淹死鬼“咦”了一声,对懵圈的漫天道:“霓姑娘好深的执念!”   漫天苦笑一声,对两鬼道:“实不相瞒,因漫天之故,置使父母横死,蓬莱灭门。此事一直深以为憾。漫天自觉死有余辜,故而从不反抗两位。”   淹死鬼唏嘘了一阵,叹道:“没奈何,轮回井不收,证明‘胎中之谜’奈何不了你。霓姑娘怕还要辛苦一趟,跟我们哥儿俩去奈何桥头领一碗孟婆汤。以姑娘的心性,这一碗汤下腹,应是能入得轮回了。”   奈何桥在忘川之上,孟婆便在忘川彼岸架了一口大锅,就近借忘川水煮汤。   趟过岸边奢靡的彼岸花,漫天一路走到桥的另一端,便见一容色清绝的红衣女子跪坐在竹席上。   女子身前有一口三足青铜巨鼎,上头雕着饕餮凶兽,锅中翻滚着蓝色的汁水。其汤水色彩之诡异,比忘川更甚。   两个鬼差恭恭敬敬地作揖:“孟婆大人。”   却原来,这“孟婆”二字,乃是地府的官儿名!   孟婆颔首回礼,取出一只青花瓷碗,以玉勺盛了一碗蓝汪汪的汤水,递给漫天,喃喃说了一句:“喝了孟婆汤,前尘往事尽忘。”   漫天道声:“多谢。”仰头一饮而尽。   两个鬼差一口气还未松完,便听漫天惊奇道:“咦,甜的!”   吊颈鬼眉心一跳,颤声道:“喂,这位……”你怎么还记得这个味道叫做“甜”啊?   漫天道:“我姓霓,兄台又忘记了。”   淹死鬼简直不敢置信,惋惜道:“这么个娇滴滴的小娘子,哪里受得了这个苦哟!”   没奈何,他们职位低微,却是半点儿也帮不上。   孟婆倒是见怪不怪了。   ——凡是到她这里来的,十个里,总有一个要往那处去。而联通地府的三千世界中,需要来她这里喝汤的不知凡几,执念深重去往那处的,也就少不了。   她当即广袖一挥,卷了漫天的魂魄往忘川中一甩,河面裂开一道缝隙,将漫天吞没。片刻之后,缝隙合拢,河水照样奔腾不息,丝毫也没有异样。   这时,崔判官和张判官结伴而来。   孟婆问道:“两位哪里去?”   崔判笑道:“到秦广王那里去。”   张判道:“孟婆不知,今日地府,出了件奇事。”   两个鬼差早便觑空退下了,远远听见孟婆问:“却是何事,足以称奇?”   张判道:“今日地府来了个小千世界的仙人,说是有事相求。”   小千世界的仙人多,只要法力浑厚,又不惧消耗功德,闯入地府实属平常。看来,这奇的,却是这仙人所求之事了。   孟婆便问:“这仙人所求何事?”   两判官相视一眼,情知孟婆也已明白其中关节。   崔判也不卖关子,当即笑道:“求死。”   却说漫天被孟婆投入忘川,初只觉昏昏沉沉,忽的眼前一亮,却是一道敞开的石门,两旁挂着三尺来高的大红灯笼,将石门上的四个篆字照得分明。   漫天轻声念道:“虚无之境。”   蓬莱一派虽已没落,其底蕴却非新近崛起的长留可比。漫天曾在蓬莱秘卷上看到过有关虚无之境的东西,知晓此处乃是不得轮回的魂魄皈依之所。   漫天惨笑一声:“报应!报应!”遂也不挣扎,广袖一拂,便负手走进石门。   门内碧草如菌,野花遍地,隐有流泉叮咚,似有麋鹿越野。空中是一轮明月,圆至将缺,繁星寥寥,散碎的铺陈在天幕上。   漫天叹道:“如此仙境,便是永不轮回,又有何妨?”   “这是哪家的女郎,天真至此?”一道洒脱的声音响起,带着男子特有的浑厚。   漫天循声望去,见一男子着白色广袖深衣,墨发半束半散,看打扮似乎是个修行之人。而他已如此接近,自己却未察觉,其修为必在自己之上。   漫天吃够了性情耿直的亏,打定主意要恪守礼节,能屈能伸。于是,她便先拱手为礼:“晚辈霓漫天,见过这位前辈。”   “什么前辈后辈的,我最不耐烦这些。”男子摆了摆手,“你叫我檀梵便是。”   漫天一惊:“原来是檀梵上仙。”却也随了檀梵的意,并未再多礼。   檀梵见她如此上道,瞧着她顺眼,笑道:“好丫头,跟我来吧。”领着她一边走,一边道,“总算来了个同世界的女娃娃。你可要好好陪紫薰解解闷,省的她被萧家那位勾去,学她什么不婚。”   听到“紫薰”二字,漫天几不可察地一僵,不着痕迹地问:“紫薰上仙也在此?”   “是啊!”檀梵叹了一声,“她对子画情深意重,饮了孟婆汤也不济事,便到了此处。”   漫天默然。   夏紫薰对白子画的执着,她又岂会不知?自己生前被夏紫薰胁迫,做了多少事,还不都是为了白子画?   不过……她看了一眼檀梵挺拔潇疏的背影,心道:檀梵兀自感叹紫薰,他自己又何尝不是执于情而滞于此呢?   跟着檀梵走到一处瀑布旁,见有一片竹屋错落,隐现在茂林修竹之间。屋前的草地上,铺了一张黄缎的桌布,布上有子母碟一套九件,碟中分列糕点蜜饯。另有玉壶玉盏,分列四周。   桌布旁围坐了三个人,两女一男。其中一女,漫天认得,正是夏紫薰。   那男的面目冰冷,身子挺拔,穿白衣,束金冠,腰悬长剑。他与夏紫薰皆是人中龙凤,却丝毫掩饰不了另一个女子的风采。   那是怎样一种美啊!容颜是极致的清丽,凤眼修眉,琼鼻丹口,肤色白皙如玉,透着明媚的光泽。她亦是一袭白衣,长发只一根白色缎带随意一系,因是跪坐,长长地铺撒在身后。无簪环,无耳饰,无镯无钏,只腰间悬了一块墨玉,雕成九龙夺珠模样。   黑与白的极致对比,却丝毫不显刺目,只觉其容光摄人,令漫天呼吸一滞。   檀梵笑道:“傻了吧!嘿,又一个一见这位就被倾倒的。”他言虽戏谑,对那女子的称呼却颇为尊重。想来,这女子亦不是简单人物。   许是听见响动,三人皆转头来看。   夏紫薰眸光微凝,娇笑道:“原来是蓬莱掌门到了。”   漫天假作不知她眼中戏谑,执礼甚恭:“晚辈霓漫天,见过紫薰上仙。”   紫薰嗤笑一声,无趣道:“罢了罢了,前尘已矣,我也不逗你了。”素手轻抬,指着身旁男子道:“这是无垢。”   漫天连忙行礼:“无垢上仙。”   无垢微微颔首,算作回礼。   紫薰又指着那容光迫人的白衣女子道:“这位姓萧,表字瑛华。”   漫天踌躇,不知该如何称呼。   萧瑛华手执玉盏,盈盈一笑:“你唤我表字便是。”   漫天只觉那手,比玉更润,一时耳根发热,喃喃道:“见过瑛华。”   紫薰被她的窘状逗得花枝乱颤,檀凡更是朗声大笑,就连清冷的无垢眼中都划过一丝笑意。瑛华并不言语,只瞧着她笑,显然并不打算帮忙。   最后,还是檀梵为她解围:“好了好了,你们要的果子我也采来了。总能喝酒了吧?”说着,拉着她跪坐在竹席上。   漫天习惯了椅子,猛然跪坐,只觉十分不适,有些别扭地动了动。   但此时檀梵已顾不上她了,自顾自地从袖中取出一个布包,放在桌布上打开,便见红中泛黄的果子滚落开来,个个有婴儿拳头大小。 作者有话要说:  这篇的原定男主是白子画,但写着写着白子画的风头就被原男二无垢给抢的差不多了。 所以…… 请相信,这是一篇男配逆袭文(并不)。 另,求白子画的心理阴影面积。 ☆、三国鼎立   萧瑛华探出玉手,以拇指和中指为钳,捏了一个果子放在眼前,细细观赏:“红中透黄,其质如玉。果然是虚无之境特有的无常果。”   漫天眼神一闪,心头暗惊。   她的神情本极为细微,不想瑛华却仍是注意到了,笑问道:“漫天也知晓这无常果?”   其余三人闻言,皆将目光投向她。   勉强扯了扯嘴角,漫天道:“在蓬莱典籍中看过。无常果,乃是疗伤圣品,无论刀剑毒蛊,无有不治。其名取‘世事无常’之意。”   檀梵瞪大了眼:“这么神?”   一直未开口的无垢也不禁多看了漫天两眼,终于开口说了自见到漫天之后的第句话。其声琅琅:“蓬莱仙岛,果然底蕴深厚。”   而紫薰的关注点却颇为奇特。   ——她亦捏起一枚果子,却是放到琼鼻边嗅了嗅,秀眉轻颦:“这怎么半点儿气味也无?”   瑛华笑道:“正是味比蜡淡。”说完,轻轻咬了一口,在果子上留下一个纤巧的牙印。果子入口即化。她又笑道:“无味岂非是味之极也?”   紫薰一怔,明眸中闪过恍悟,对瑛华道:“多谢。”也咬了一口,将汁水含在口中细细品味。   漫天见他们四人陆续开动,便也拿了一枚无常果吃了。   而无常果名不虚传,一枚下肚,便有暖流升起,魂魄上的创伤立时痊愈,脸色也红润了起来。   这无常果虽然神奇,但他们这一群严格来说都是孤魂野鬼,所谓刀剑蛊毒之伤对他们也并不起作用。见她如此,四人哪有不明白的?   瑛华蹙眉问道:“竟是伤及魂魄,是何人下此狠手?”   漫天面色一僵,强笑道:“是漫天咎由自取,与人无尤。”她却是明白地知晓,伤她魂魄的,是白子画手中的悯生剑。   那一剑,不单是断她一臂。她不知白子画知不知晓,却肯定花千骨必是知晓的。   见她不愿多说,几人也不勉强。吃了果子,便推杯换盏,好不热情。漫天酒量浅,不多时便醉的不省人事。   待她酒醒,已是三日之后。   她发现,自己躺在一间竹屋里,身下的床亦是竹子所做,虽铺了鹅绒锦绣,活动间亦咯吱作响。   室内有桌、椅、书架,皆是竹制。就连桌上的茶杯茶壶,都是竹节竹根所雕,上面以朱红颜料绘以图案,或山川草木,或鸟兽竹石,笔触锐利沉稳,凝华端丽,却不知是何人所为。   竹屋很大,以紫色帐幔和碧色玉珠隔成里外两间,内里便是卧室。   漫天穿好衣物,伸手将幛幔与珠帘一并撩起,便看见外间是个待客的小厅。而瑛华正坐在椅子上品茶,显然是在等她。   漫天有些赦然,酡红晕染,眸光闪躲:“瑛华。”   瑛华却并不以为意,态度极其自然,笑吟吟道:“既是紫薰的故人,你以后,便住在这里吧。”   很显然,无垢三人虽然也住在这片竹屋里,萧瑛华才是真正的主人。   “多谢瑛华。”漫天连忙拜谢。她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瑛华愿意收留他,便是极大的恩惠了。   瑛华点了点头,受了她的礼,请她入座。待她坐了,瑛华才徐徐开口,为她讲述虚无之境如今的形式:“虚无之境人口众多,共分为三十六个城。原先各自为政,后有三个势力崛起,陆陆续续将众城池瓜分收服,如今呈三足鼎立之势。”   漫天眸光一闪,轻声道:“看瑛华气度,莫非正是一方之主?”   瑛华眼中闪过淡淡的赞赏:“孤不才,舔为朱雀国主。而紫薰、无垢与檀梵三人,皆是孤幕僚。其中,无垢兼任吏部尚书。”   漫天思绪电转,不断猜测她的用意。奈何她从不擅长这些,只得放弃,直接问:“不知漫天有何处可以效劳?”   “暂且不必。”瑛华道,“我事物繁忙,先让无垢带你在栖霞城转转。你若喜欢朱雀国,再思为其谋福不迟。”   她如此体贴,倒叫漫天受宠若惊,同时对朱雀国也好奇起来:这样一位国主治理的天下,又会是何等模样?   她一时想到了动乱不断的蜀国、周国、汉国等。而想到这些,不欺然便想起了孟玄郎、轻水等人,还有那令她恨之入骨的花千骨。   她想:朱雀国再怎么样,也比原来的世界好得多吧?   第二日一早,果然不见了瑛华人影。且檀梵与紫薰也不在,只有无垢一人陪她用早膳。   漫天和无垢之前全无交集,如今两两同桌,难免不自在。无垢也不知是看出来了,还是没看出来,只是默不作声地陪膳。   是真的陪膳。   他大概早已习惯辟谷,在这虚无之源也不必进食,只是有一下没一下地吃着,直到漫天吃饱,放下筷子,他才结束。倒叫漫天感叹:此人性格虽冷,行为却甚是体贴。再与他相处,便自然了许多。   待漱了口,无垢起身,道:“走吧。”   “去哪儿啊?”漫天忙跟着起身,小跑两步跟上。哪知无垢却突然停了下来,她一时不察,险些撞上,忙又退了两步。   无垢转过身来,泠泠的眉峰微拧,冰封雪筑似的凤眸中透出淡淡的不快。   漫天咬着唇,不知所措,也全然想不起哪里惹了他。她又有些委屈:自己已这般知礼守份,委曲求全了,他还待如何?上仙就了不起么?   心中郁郁,眸中便沁出泪意。   无垢似是叹了一声,又似乎没有,只是道:“昔日蓬莱少主何等肆意张扬,如今,如此压抑本性,又是为何?”   蓬莱少主?   漫天讶异地抬起头:“上仙以前见过我?”   无垢笑了,虽只是淡淡的笑纹,在常年不笑的人脸上出现,便如雪中冰莲初绽,峰上铁树开花,教人惊艳。饶是漫天心有所属,也不由脸红心跳,眸光一闪,避了开去。   无垢似是心情极好,声音里也带了些轻快:“我从前好歹是一城之主,也是拜访过蓬莱的。”   漫天凝神细思,好像是有这么回事。   记得她爹叫她行礼喊人,她那时年幼娇纵,扬手将手中新折的桃花扔到人家脸上,转身就跑出去玩儿了。   时回想起来,她脸上烫得简直要烧起来!   无垢见她记起来了,且如此窘状,心下好笑,眸中不由便带了出来,却恰被漫天瞥见,更不知如何是好。   无垢也不再逗她,只是道:“既已来了这里,便不必再压抑本性。你看,莲城之主,也并不如传言中那般不近人情。”   漫天如何不知他的好意?连声致谢,只觉胸中酸酸涨涨,抬手抹去眼角溢出的泪渍。   无垢自袖中抽出一条细棉布帕,递给她,声音更和缓了些:“以后就不要再称我‘上仙’了。在这虚无之境,并无‘仙人’人一说。而在朱雀、玄武与青龙三国鼎立之后,这一界,便再也不能用法术了。我原姓谢,讳明镜,字无垢。时任朱雀国吏部尚书,国主赐爵湘城候。你在人前称我一声:谢尚书或是谢相公皆可。至于人后,你我也算故交,直呼无垢即可。”   漫天接过帕子擦脸,轻声道:“多谢上……无垢。照你说来,从前是能用法术的么?”   “嗯。”无垢领着她走出竹屋,顺着她转移了话题,“不过,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屋前已停了一辆六御华车。因漫天是客,无垢礼让她先登车,自己随后而上,吩咐驾车的侍从去栖霞城。   车内软垫卧榻俱全,矮桌小几具在。无垢为二人各倒了一杯蜂蜜水,继续为她普及常识:“国主也曾简单与你说过常识,我再详细介绍一番。这虚无之境自成一界,里面尽是执念深重不得超脱之人。人多了,便有相互爱慕的结合,人口就越多。后来渐渐形成城镇,再聚成国。最多的时候,共有三十二国。”   “不是三十二城么?”   “如今确实是城了,原来是国。”无垢解释道,“后来,国主与另外两位国主先后到此,合纵连横,将那些国家兼并的兼并,灭国的灭国,国就变成城了。其实说起来,这一个城,也可比凡间一国了。”   他喝了口水,续道:“也就是因为这三个国主都是仙道不兴的世界里来的,所以,这一界自有灵识,直接便使法术失效了。我来此时,已禁法好久了。”   “原来是这样。”漫天微微颔首,有些神往道,“国主真是厉害!也不知另外两位国主是什么样的人?”   闻言,无垢的脸色有些古怪,对漫天道:“这正是我接下来要说的:另外两国的国主也姓萧,一讳珩,一讳珞。一个是我们国主生父,一个是国主的孪生兄长。”   “什么?”漫天觉得有些乱,“他们都是一家子,为什么不干脆立一国?还弄什么三国鼎立?”   无垢摇头:“我也不知。不过,国主不爱提那两位就是了。最近还有传闻,国主有意对玄武国用兵。而玄武国主,正是国主兄长珞。”   漫天点了点头,觉得自己还是老实点儿吧!跟这一群人比起来,自己的智商的确不是太够。 作者有话要说:  漫天:突然发现自己智商捉急怎么破? ☆、求死之仙   九幽冥府,秦广王殿。   看了一眼殿中执剑的白衣仙人,秦广王见怪不怪。他甚至还有暇噙了口茶水,公事公办地问:“这位仙人来此,究竟所谓何事啊?”   原谅他并不认识这一位。   毕竟,小千世界那么多,成仙的得论打算,谁能一一记清楚?他老人家也是很忙的。   白子画收了手中悯生剑,千年来第一次对人行礼,虽生疏却也恭敬:“在下白子画,今日来此,是有一事相求,还望帝君成全。”   “别,孤不是帝君,叫大王就行了。”秦广王摆了摆手。   白子画立即改口:“请大王成全。”他这一生,也没有这般恭顺过。   秦广王见过的多了,一眼就看出,这位在他那一界,是长居高位的。如今他姿态这般恭顺,秦广王也无意为难他。   但轮回自有秩序,却是不能打破。   因而,秦广王道:“你且说来听听,若不违背天道,孤且成全你一番,也无不可。只是,天道至公,这些都是要消耗你自身的功德气运的。”   白子画大喜,再拜道:“多谢大王!子画但求一死!”   “什么?”秦广王以为自己听错了。   白子画再次道:“子画但求一死!”这一句,可谓斩钉截铁。   这回秦广王听清楚了。   他脸色一黑,沉声道:“阁下耍孤玩儿呢?你要寻死,自个抹脖子就是了,又何须来求孤?”   “不敢戏耍大王。”白子画叹了一声,解释道,“只因子画身中诅咒:不老不死,不伤不灭。”   秦广王的脸色这才缓和了,召来一个鬼差,吩咐道:“去寻崔判和张判来。”鬼差应声而去。   他又对白子画道:“你且稍等,待崔、张二位判官到了,查一查生死簿,便见分晓。”   白子画谢过,立在一旁静候。   不多时,崔、张二叛便到了,秦广王便命二位判官查验生死簿。   这生死簿又名人书,亦称冥书,乃是一件先天至宝,三千世界一切生灵的生死祸福皆在书上,由天道据生灵一生之善恶裁定,众判官只有查验之权,并无修改之力。这冥书的原本在阎罗王殿的陆判手中,而其余判官手中皆是影本。   两位判官领了命,找出小千世界副本,一个从前翻,一个自后翻。很快,崔判便先找到了:“哦,这儿呢!白子画是吧?”   白子画应道:“正是。”   崔判念道:“白子画,因前生至孝,有功德加身,得以今生再投人间道。生有仙缘,命该两千四百岁,死于‘妖神之乱’。咦,你怎么还没死呢?”   这下,秦广王也不喝茶了,一把夺过生死簿,一目十行地看完,怒道:“是何人扰乱轮回?使该死之人超生?”   白子画老老实实:“是受了妖神诅咒。”   秦广王“唰唰”翻了几页,找着了“妖神”,冷笑一声,看着冥书上的字迹变化。   只见上书的“人间道,一生痴愚”逐渐隐去,变成了“畜牲道,昆鳞类”。   白子画问道:“妖神将如何?”毕竟花千骨是他的徒弟,走上歧路,也有他教导不利之故。   秦广王道:“天道不可欺,终究有报,早晚而已。不过,这不是你该管的。”说着,绣有凶兽的玄色广袖一挥,白子画只觉一阵恍惚,却不明所以。   张判指着他脚边笑道:“你看,那是什么!”   白子画低头一看,见又有一个白子画伏在地上,双目紧闭,气息全无。他惊道:“这……”   秦广王道:“你心愿已成,竟不欢喜么?”   “我……我已经死了?”白子画有些不可置信?对他来说千难万难的事,这么容易就达成了?他慌忙拜谢,“多谢大王!”   秦广王颔首,受了他的礼,沉声道:“虽非你本意,但扰乱轮回,亦要受罚。就罚你在‘无间之渊’里浸上三十年,再去投胎吧。”   “子画甘愿受罚。”再拜过后,他面露迟疑之色,踌躇半晌,终是问道,“不知我长留弟子霓漫天,现投往何方去了?”   念在他态度良好,秦广王便帮他查了一下,惋惜道:“此子本该投个好胎,奈何执念太重,已往虚无之境去了。”   “虚无之境?”长留虽是第一大派,奈何立派太晚,乃后来居上者,他根本不知虚无之境是何地。   但秦广王已不愿多说,挥手命鬼差带他出去了。   白子画见问不出,有些失望,暗道:她既是执念深重,不得投胎,才至那处。我只需执念不散,自然也去得了。打定了主意,便安安分分地跟着鬼差去了。   秦广王殿中,崔判指着白子画的尸首问道:“这该如何处理?”   秦广王随口道:“丢回去。”   于是,正于大殿中议事的摩严与笙箫默就突然见到了白子画的尸首。   无间之渊是一处深渊,望之神光煜煜,仿佛极乐之所,其间凶险却是谁进谁知道。   送白子画到了无间之渊,鬼差不愿在此处多留,只说:“进去吧!”便将他推了下去。   生与死,有与无,善与恶,对与错,好与坏……二者之间,左右徘徊,是为无间。   所谓无间之渊,折磨的不是肉体,而是精神。此处每一年便经历一世,且皆是生前所憾恨之事。而无论如何决择,结果都不会改变。   白子画少年修仙,进境极快,少有龌龊到他面前。因而,心性难免单纯,他认定了对就是对,错就是错。   但世间之事,又哪是对错二字可一概而论?这无间之渊对他的折磨,不下于十八层地狱。   ——他遗憾不曾好好教导弟子,置使她生出妄念;他遗憾不曾护好心上人,置使她惨死不得轮回;他遗憾没有阻止妖神出世,置使世间生灵涂炭……凡此种种,不可尽述。   于是,他努力去改变:与弟子相处恪守礼节,或者干脆不收她为徒。但最终还是不能制止她的妄念;对心上人明里暗里维护,甚至干脆收为弟子,时时带在身边,她却依旧惨死;在妖神尚未出成型时杀死,也依然阻止不了小骨成为妖神……   他所做的一切,仿佛一场笑话,什么也改变不了。   多次之后,他开始自暴自弃,任由其发展。   然后,又不甘心,忍不住想要改变……   栖霞城是朱雀国的国都,其间繁华,绝不是漫天在凡间所见的蜀国都城可比的。   城中有专门的交易场所,分为东、西二市。   东市都是店铺,主要是大宗交易和高档物品;西市多为摊贩,更加喧哗热闹。   无垢先带她逛了东市,漫天见整条街市鳞次节比,井井有条,虽繁华却并不杂乱,赞了几声,却也有些索然。   毕竟,她的出身在哪放这呢,什么好东西没见过?店铺中里的东西再好,也不如家里的精致。   无垢见状,便道:“东市虽好,却不如西市更有野趣。我带你到西市去春看吧。”   漫天点了点头,却也没抱太大希望。   若说东市是华贵大气,却又克己复礼的世家贵女,西市便是活泼开朗的小家碧玉。比起东市,西市简直是杂乱不堪:到处都是摊贩,耳中叫卖声充斥,各种小吃糕点的甜味、香味扑鼻。   漫天何曾见过这等景象?看得目不暇接。   无垢见她盯着一处卖艺的直看,便干脆带着她过去。街上人虽多,却并无推搡,见他俩往卖艺耍刀的那处去,能避让的都避让了。   漫天自是感觉地到的,心想:这些凡人倒比仙人更有礼节。   许是看出她的心思,无垢眸中闪过一丝笑意,低声道:“凡能到此间的,皆是执念难消之辈。普通百姓中日只求混个温饱,哪会有什么放不下的执念?执念深重的,说白了,都是像我等这般衣食无忧的,吃饱了撑的才会胡思乱想,纠结难解。”   听他说的有趣,漫天“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直拿手指刮脸:“亏你生得一副冷面,说话却这般促狭。其余几位上仙,也知晓你的本性么?”   无垢仍是一副冷若冰霜,正经的不得了的面孔,就连说出的话都十足的君子:“与友相交,自要以诚相待。”   漫天再次笑倒。 作者有话要说:  前方高能,白子画正朝黑子画进化中。 ☆、金光七夜   见她终于开怀,无垢着实松了口气。   其实,他心里还是挺喜欢这个小姑娘的。当年他拜访蓬莱时,刚接任城主不久,那时漫天也就三四岁,养得娇娇嫩嫩,又傲气又调皮。他就亲眼看见她偷了师姐的手帕,塞到师兄的腰带里。   ——那个师兄后来被师姐揍的很惨。   至于她扔过来的那一枝桃花,他堂堂一个上仙又岂会躲不掉?不过是不想躲罢了。   这样可爱的孩子,谁不喜爱呢?单看霓千丈虽尴尬着向他道歉,却丝毫不提惩罚她的事就知道了。   正好,他也没有追究的意思,也就顺水推舟,不再提了。   哪知,时隔多年再见,当年那个小姑娘竟变成了这般谨小慎微的样子,怎能让人不痛心?   望着她明媚的笑颜,无垢心想:还是这样顺眼些。   那卖艺的表演完了,便拿了个铜锣来收赏钱。方才看不真切,如今走到眼前,漫天才看清楚,这耍刀的,竟是个俊眉修目的青年,穿了一身厚重的皮草,身子挺拔如苍松翠柏,一笑起来脸上却显出两个酒窝来。   她不由暗暗赞叹:当真是个人物!   她也有心给些赏钱,却见周围的人往那铜锣里扔的,皆是一块块五分大小的透明石头。想必那就是虚无之境的货币了。而她却是没有的。   正尴尬间,忽觉手中多了个硬物。她心中一喜,知是无垢帮她解围,而那青年已转到了她面前,她便顺手将手中之物放进了铜锣里。而她这时才看见,她这块石头仍是那般大小,却是紫色的。   那青年一怔,诧异道:“娘子,这太多了。”   漫天却是懵懂不知,摆手道:“给你了,你就拿着吧。”   那青年也不矫情,只道:“如此,多谢娘子。”便又到别处去了。   两人又逛了半天。其间,凡是漫天看重的,无垢都买了来送她。漫天是个生来不知柴米贵的,自然也不知晓什么叫推辞。两人相处的也颇为愉快。   不觉到了中午,无垢环顾四周,对漫天道:“既然走到这儿了,就跟我去吃好吃的吧。”他冷着一张脸,眼中却几乎放出光来,毫不掩饰垂涎之意。   漫天怀疑道:“这么好吃?”   无垢道:“你吃了便知道了。”   他对身旁的随从道:“你将这些东西先送回候府,再到小团居来寻我。”   “诺。”随从抱拳一礼,便带着漫天买的东西走了。   无垢引着漫天拐进一个巷子里,便有一股甜香味自深处飘来。漫天使劲嗅了嗅,眼睛一亮:“嗯,是蜜瓜味儿!还有水蜜桃。嗯~这个是凤梨?还有……好多味道,好香好甜,到底是什么呀?”   无垢却不理她,只是冷着脸往前走。   相处这大半天,漫天也算看明白了:无垢这人,是典型的外冷内热。他冷着脸,只是一种常态,一种习惯,并不是不高兴,更不是恼怒。当然,他恼时也这样,平常人也看不出来。   因此,漫天也不怕他,见他不说,便知他逗自己玩儿呢。她便上前,拉住他的衣袖,放软了声音撒娇:“无垢,你就告诉我嘛!”   无垢被她哄得心情舒畅,忽的瞥见一个招牌,准备妥协的话到了嘴边,却又变成了逗弄:“既然你如此诚心,那……”   漫天眼巴巴地看着他。   无垢突然伸手一指:“那不是吗?”   漫天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一个蓝底金字的招牌挂在一个不大的门面上,上书“小团居”,“居”字旁边用金线勾出一只碗,碗里冒热气,一只汤勺舀出一只汤团儿。   而那招牌,距二人只三步之遥。   漫天见此,心头拱火:合着我撒娇弄痴的,全都白作态了?   她狠狠瞪了无垢一眼,这人一定是故意的!   无垢面无表情地回望她,眸中满是无辜:“我本来要说的,谁知就走到了。”说着,就当先迈步进了店。   漫天跺了跺脚,也跟了进去。   这铺面不大,只放了三五张桌子。桌子做的很别致,呈海棠式,刷着紅漆。椅子是带靠背的,套着褐色的罩子。临近门口的地方,架了一口大锅,锅中有滚开的水在翻腾。   小店没有跑堂,只有一个打扮利落的圆脸青年,想必就是老板了。   那老板与无垢想必是认识的,见了他们进来,也不上前迎客,只是笑着点了点头,问道:“今日吃什么味儿的?”   无垢道:“各样的都来两个,先上两碗吧。”   青年点了点头,伸出一双秀场白皙,骨节分明的手,自放汤团的几个箩筐里各抓了三四个,投进滚沸的大锅里。   无垢与漫天便拣了靠近门口的桌子坐了,两人各占了海棠的一朵花瓣。桌上有琉璃制的水壶,壶中是泡好的花茶。无垢给她倒了一杯:“尝尝七夜秘制的玫瑰茶 。”   “老板叫七夜?倒是个好名字。”漫天轻啜了一口,眼睛一亮,“好喝!”她也实在是找不出别的词来形容这茶了,只觉得任何多余的描述,都是亵渎。   无垢给自己也倒了一杯,说道:“不,老板叫金光。七夜这会儿,大概又去大街上给人算命去了。”   “算命?”漫天看了看手中的茶杯,怎么都觉得,能制出这种茶的人,和“算命”不搭。   显然无垢也觉得很无语,轻咳了一声:“咳!各人爱好。”漫天点头,不再多言。   汤团不多时便煮好了,那个叫金光的老板拿出三只碗盛了,端了过来,他俩一人一碗。而金光也干脆坐下和他们一起吃了。   无垢很是意外:“今日是怎么了?你平时不这样啊!”   金光的性子就像摩严,十分严苛守礼。只不过,摩严是严以待人,而金光是严以律己。正常情况下,金光是不会与客人同桌的。   金光头也不抬,只道:“这顿我请。”便埋头苦吃。   这……不会是和七夜吵架了吧?无垢暗暗猜测,不过,七夜不是总让着他么?   到底是别人的事,无垢也无意多管,对漫天道:“尝尝吧,保证比你从前吃的都好吃。”   金光这才抬眼向漫天一瞥,问无垢:“新来的?”   “嗯,自我那一界而来。”   于是,金光就不再说话了。   一碗汤团还没吃完,便有一个卷发的俊逸青年脚步轻快地走了进来。他对无垢挥了挥手:“哟,无垢。”然后,便顺势坐到了这桌,手撑着下颌,盯着金光看。   金光恍若未觉,还是慢条斯理地舀碗里她汤团吃。   说实话,这汤团确实美味无比,特别是一种玫瑰酱馅儿的,和那花茶一脉相承。   但再好吃的汤团,漫天这会儿也吃不下去了。   ——实在是卷发青年看金光的眼神太过专注,柔情似水,却又暗藏一种痴迷的疯狂。就仿佛,失去了他,便要毁灭全世界!   这种眼神让她想起了花千骨,她看白子画便是如此。而一想到花千骨,她便吃什么都味同嚼蜡。   察觉到她的情绪忽然低落,无垢看了她一眼,对那卷发青年道:“七夜,今日算命的可多么?”   “那是当然!”青年头也不回,傲然答道,“我可是栖霞城中有名的卦师,不知多少人想找我算姻缘呢!”   “哦?”无垢微微挑眉,这个字含着笑意吐出,带着些微慵懒的尾音,听得人耳根发软,“街上的玫瑰茶瓣,清理干净了么?”   闻言,七夜一张俊脸上立时出现了一种名为“牙疼”的表情,气恼道:“我敢不清理干净么?自从国主立国之后,巡街的衙役管得特别宽,丢个果壳都得丢进路边的垃圾桶里。我可不想再被罚五颗晶石。”七夜简直是心有余悸。   想想当年,他与金光刚来这里时,法术虽说算不上高,但日子过的也惬意。他算命,金光卖汤团。   ——说到这个,无论过了多久,他还是觉得很神奇:那么严肃的金光,居然喜欢吃汤团?   ——后来,听说自弱水城往北的十二个国家都被兼并成一国时,他们还很高兴:这统一了,总不用三天两头的打仗了吧?   后来,果然不常打仗了,但国主萧璎在栖霞城的长兴宫宣布朱雀国立国的那一刻,他突然就觉得失去了什么东西。而后,就明显感觉到虚无之境的天道更为严谨了。   很快,他就知道失去什么了。   ——当金光用火符引火失败,当他用法术取水不成时,他们才明白过来:天道升级了!   他们不是没遇到过其他世界来的人,他们不会法术,只修武道,有的甚至连内力都没有。还有的人,跟本就不认为世上有武功和仙法,他们的专长是科技。   因而,他们两个推断:可能天道升级之后,对界内掌控更严密了,因而,就不准这一界有太过超出自然的力量。   ——所以,法术被禁了。   他们虽然还可以吸收灵力,但唯一能用的,只有辟谷之术了。而就是这一样,效力也在逐渐减弱。   不过,这对两人的影响也不大,爱算命的,照样去算命;爱卖汤团的,照样卖汤团。   但很快,他的麻烦就来了。   ——那一天,他向往常一样在大街上为人策姻缘,两个时辰就赚了六七十块白晶石。他兴高采烈地拿着晶石回家,留下了一地玫瑰花瓣。   然后,没等他一碗汤团吃完,一群衙役就闯了进来,拿着一张画像对着他看了看,领头的说:“就是他。带走。”   最后,经过一番交涉,罚没了他赚的六十七块白晶石,还另罚了五块。并被批评教育了一顿,让他不要破坏“公共卫生环境”。   衙役很和善,执法也很严谨。完全没有以前的以权谋私,巧取豪夺。   但,这并不妨碍七夜觉得丢脸!   “嘻嘻。”漫天看得有趣,忍不住笑出了声。   七夜似是想要扭头看她一眼,又硬生生地忍住了,只问无垢:“这位是……”   无垢道:“我家后辈,叫漫天。”   “原来是你的晚辈,那也就是我的晚辈了。”七夜这才转头看她,赞了一句,“好漂亮的小姑娘!”   漫天被他弄得莫名其妙,疑惑地看了无垢一眼。无垢干咳一声,微微摇了摇头,示意她别多问。   漫天就乖乖地吃汤团了。   一碗汤团吃完,无垢便带她告辞了。远远地,还听见七夜的声音:“金光,我往后再也不敢了……”   无垢点评了一句:“自作孽,不可活!”   “什么意思?”漫天好奇地抓心挠肺。   无垢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哄她:“乖,你还小呢!这种事情,不是你该知道的。”   漫天郁闷不已,脑袋一晃,将他的手甩掉,嘟囔道:“我都好几十岁了,小什么呀?”   无垢失笑:这不还是小孩儿行径?只得转移了话题:“转了这么半天,也累了。不如,到我家休息一会儿?”   见他是打定了主意不说,漫天心下不乐,无所谓道:“那好吧!” 作者有话要说:  措不及防出现的“七金”。 还有神秘的皮草青年,猜猜他是谁? ☆、金屋藏娇   “……无论如何,你这次也要收个弟子。你若实在不想收霓漫天,我看朔风就很不错。”摩严苦口婆心,恨不能以身相代。   “不,霓漫天很好。就她吧!”   他清楚的知道,这一切都是幻境。而且,他再怎么努力,也不能改变结局。   可他仍是不甘心。   他想着:你不是一直想拜我为师么?我便成全你这一回又如何呢?   天儿,让我再试一次好了。   这一次,我不奢求你能爱上我,只愿护你一世安好!   于是,他收了霓漫天为徒,诚心诚意地教导,不敢越雷池半步,只怕如前次一般,惹得她疏远厌恶。   ——那样的目光,会让他绝望!   可是,他还是没有防住,莫名其妙就中了卜元鼎之毒。   漫天出身大家,尊师重道,明白轻重。他这个师父为她分析了后果,不让她去找神器,她再怎么愧疚,也不曾违抗师命。   他很是欣慰:能以一己之身换天下安定,为什么不换呢?他终究有了一个好弟子。   可是,事情的轨迹还是以一种诡异的方式回归原点:花千骨因未能拜他为师,对此生了执念。   ——她偷盗神器,嫁祸漫天,间接导致霓千丈身死,引出妖神之祸,漫天……漫天仍旧惨死!   他的一切努力皆成画饼,只觉疲惫不堪。   虚无之境四季分明,才进了十月天,便降了一层薄雪。虽说武道修到高境界也可寒暑不侵,但漫天重修武道,境界还不高,早早便穿上了夹袄。   来虚无之境已有半年光景,漫天自从离了瑛华的竹屋,便一直住在湘城候府。无垢极照顾她,天稍一冷,便叫人为她裁了冬衣。   今日,侍女正好送了做好的裘衣,一件火狐,一件紫貂,品相极佳,便是漫天从前在蓬莱时,也不多见。   这几日大约朝中事忙,无垢每日早出晚归,漫天已有好些时候没有见到他了。   用了早膳,漫天闲极无聊,随手翻了翻话本,却又丟下了。外面又下雪了,天太冷,她跟本就不想动。   无垢为她安排了四大四小八个侍婢,分别是青、朱、紫、碧,桃、李、杏、桔。   阿朱往兽炉里添了一块儿娥梨香,回头见她闷闷不乐,便开解她:“这几天侯爷实在是忙,听说国主已定了要对玄武国用兵。”   漫天睨了她一眼,气恼道:“他忙他的,关我什么事?”   阿朱情知她口是心非,也不揭穿,推开百叶窗往外看了看,见窗外密雪如絮,将假山盆景皆染成一片素白,喜道:“姑娘,你看,好大的雪。”   漫天闻言,走到窗口,正好一阵寒风吹来,她不禁打了个哆嗦,忙道:“快关了窗子,好冷啊!”   阿朱见她实在冷,急忙关了窗户,又递了个手炉给她。   这时,阿碧掀帘子进来了,先到火盆边去了去寒气寒气,这才走到漫天身边,禀道:“姑娘,家里来了客人,侯爷请姑娘到园子里相见。”   漫天“噌”地起身,喜道:“无垢回来了?走,走,走!”便往门外冲去。   “哎~姑娘,斗篷,斗篷。”阿朱取了架子上的狐裘追了上去,硬是拉住她为她披上。漫天也不待她系好,自己胡乱系了系,便往梅园去了。   阿碧奇道:“姑娘怎么知道,侯爷在梅园呢?”   阿朱笑道:“这就叫心有灵犀了!”   漫天回头啐了她一口,轻斥道:“胡说!这大冷的天儿,出了梅园还有些看头,到处光秃秃的一片。他既是待客,还能去哪里?”   “哦~这样啊!”阿朱做恍然大悟状,忽而又促狭道,“那个他,是谁呀?”   漫天臊地脸颊通红,指着阿朱,对阿碧道:“还不撕她的嘴?”   阿碧笑道:“我可不敢。谁不知道姑娘最是疼人。这会儿叫我撕她,过会儿可就又心疼了。”   “好哇!你们两个合起伙来对付我一个!看我不撕烂你们的嘴!”漫天说着,回身就去追。   阿朱和阿碧见状,一边讨饶,一边绕过了她往梅园跑。   “你们给我站住!”   “哎哟!姑娘可饶了我们吧!再不敢了。”   “想的美!”   ……   无垢正在梅园的八角亭里煮酒待客,老远便听见嬉闹声。待她们跑得近了,不免问一句:“这是做什么?”   他平日里虽不苟言笑,待人却并不严苛。是以,府中的下人也不怕他。   阿碧见他问,连忙求救:“劳烦侯爷说说情吧,姑娘她,要撕烂我的嘴呢!”   无垢道:“这是为何?”   阿朱笑着睨了漫天一眼,道:“都怪奴婢多嘴,说……”   漫天忙忙打断她:“你还说!你还说!”   “呵,”忽的一声轻笑自亭中传来,“谢尚书,这便是你金屋藏娇的那个娇了吧?”   漫天一张玉颜“唰”地通红,狠狠瞪了一眼说话的蓝衣青年。   无垢一时尴尬不已:“奉孝莫要胡说!天儿她还小呢!”余光瞥见漫天云染霞蔚的娇妍,却如触火一般,忙忙错开了目光。   他胸口一片滚烫,心跳比平日快了数分不止。好似突然之间,他便意识到:当年以花相掷的小姑娘,已经长大了!   亭中除去那青年外,都是熟人:紫薰与檀梵。   紫薰见他们尴尬,便出言打破:“好了,那么大的雪,漫天快进来吧。”   无垢这才想到漫天十分惧寒。他心下有些懊恼,扬声道:“天儿快进来。”指了指身旁,示意她坐下。   漫天本就不是扭捏之人,索性就大大方方地坐了,到是惹得那青年暗暗称奇。   无垢伸手为她系好斗篷的系带,轻声斥责:“怎么不收拾好了再来?”   “我……”她本要说:我听说你回来了,便过来了。   平日很自然的一句话,却因那青年的打趣而难以启齿。   她眸光一转,看见了紫薰,便道:“我听说紫薰姐姐来了,就走地急了些。”   但她那一顿之间,无垢又岂会猜不到他要说什么?他唇角溢出一丝清浅的笑意,将身旁的手炉递给她。   “啧啧啧,我看,美人匆匆而至,不是因为紫薰,而是因……哎哟!”那被称为“奉孝”的青年摇头晃脑,可话还没说完,便被紫薰拿糕点打断了:“你不嘴贱会死啊?吃都堵不住你的嘴!”   奉孝默默地将粘在脸上的蜜糕揭下来,默默塞进嘴里,嘀咕道:“这么泼辣,也就檀梵能受得了你。”   紫薰虽没了法力,却到底是以香入道的人物,这些年重修武道也已大成。奉孝声音虽小,却被她听了个一字不漏。   她拿起一只空瓷杯,慢慢揉在掌心,无限温柔地问:“奉孝兄,你说什么?我没听清,劳烦你用人话再复述一遍。”手指一松,上好的骨瓷茶杯变作粉末簌簌而下。   奉?真文弱书生?孝吓得一哆嗦,干笑道:“哈哈,我说你这么温柔贤淑,檀梵能娶到你,真是三生有幸!哈哈,三生有幸!”   一旁的檀梵深以为然,点头道:“这倒是。”   奉孝嘴角一抽,对檀梵的痴汉行为不做置评。   漫天听得有趣,“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无垢眼见紫薰的目光转到了漫天身上,便出声解围:“漫天,这是奉孝先生,汉末著名智者。姓郭名嘉,‘奉孝’是他的表字。”   只听“奉孝”二字,漫天还没什么感觉。毕竟,表字奉孝的人太多了!   可再加上“郭嘉”就不一样了。便是她这种仙二代,也是读过《三国志》的。只是……   “他真的是郭嘉?”漫天满是怀疑地盯着郭嘉看,“怎么这么……呵呵,跟想象中不太一样啊?”   无垢暗笑。   紫薰亦满眼揶揄。   而檀梵更是毫不客气,哈哈大笑。   反观郭嘉,倒是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他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把鹅毛扇,故作潇洒地摇了摇,倒把自己冻得一个哆嗦:“当然不一样……阿嚏……像我这么风流倜傥,不拘一格的人物,又岂是凡人可以揣测的?”   漫天嘴角一抽,脑中对“鬼才”的憧憬消逝地一干二净。她瞪大了眼问无垢:“像他这样的,不会也是个官儿吧?”   郭嘉接口:“嘉不才,现任枢密院枢密使。”他嘴上谦虚,神情却像只开屏的孔雀。   待了这大半年,漫天对朱雀的官僚体系也有了详细地了解。   朝中除去三省六部外,还有御使台、监察员、枢密院、鸿卢寺等机构。而其中枢密院总理对外用兵事宜,最高长官便是枢密使。   这么一个职位,当的上是位高权重了。这郭奉孝虽看着不着调,但想想他在史书上的名声,也的确当的起。   漫天顿时就像是吃了一块梨膏卡在喉咙里,吞不下吐不出,别提多难受了!   无垢给她倒了一杯甜酒,她仰头灌了一口,扭过头去,不搭理郭嘉了。   郭嘉却不放过她,笑道:“你不说,我也知道,你就是无垢藏的那个娇,叫漫天是吧?”   漫天也算看出来了,他这人,你越理他,他越来劲。她索性不理她,只与无垢、紫薰、檀凡三人说话。   果然,他便没意思了,摸摸鼻子转移了话题:“国主已下定决心对玄武用兵。但既不对青龙既派使者,也不在两国交界处增兵。也不知究竟是个什么章程?”   紫薰道:“总归他们是一家子,国主肯定对萧君玉(萧珩)了解的很。她这样安排,自有道理。”   “我知道。”郭嘉的两条眉毛都要纠成两团墨点了,“可是,这也太过行险了!”   檀梵“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指着他道:“你郭奉孝居然好意思说旁人行险?你想想自己制定的对玄武的攻略,有几条是不行险的?”   “那不一样!”郭嘉反驳,“青龙是第三方,不得不防。万一萧君玉偏心儿子,来个围魏救赵,我们岂不是要前功尽弃?”   “那你就不怕弄巧成拙?”檀梵反驳。   “好了,你们别争了。”紫薰道,“文和先生怎么说?”   郭嘉无奈道:“文和是什么样的人,你又不是不知道?这一回,国主跟本就没问他。”   紫薰哑然。   很显然,她对贾诩那种不问不说的性子也了解的很。   她叹了一声,转头道:“无垢,你说……”话未说完,便顿住了。   无垢与漫天坐在一起,相互给对方推荐糕点,时不时相视一笑,凑在一起窃窃私语。   紫薰从没见过无垢那张冷脸这么柔和过。两人之间的氛围太过美好,让她不忍惊扰。   也不知过了多久,两人吃饱喝足了,猛一抬头,就见另外三人皆笑盈盈地看着他们,不由茫然:“怎么了?”   郭嘉“啧啧”几声,摇头晃脑:“这可真是旁若无人呐!”   两人的脸瞬间爆红。 作者有话要说:  原著里五上仙都太苦了!在这里就私自做主,把紫薰配给檀凡了! 还有,奉孝我男神! ☆、一片孤城   东南方青龙国的边界,有一座宜城。   宜城可谓是虚无之境最为东南的地界。再往东南,是一片雪海冰原,荒无人烟。   这样一座边城,按理来说,该是十分荒凉的。但此地位置特殊,是地府通往虚无之境的入口之一,许多自此处入境的人对此地心生留恋,不愿离去,便定居了下来。   长久以来,此处人言稠密,自然发展出各种行业,反倒是青龙国最为繁华的地界之一。   这日,宜城的街道上,突然多了一个白衣人。   此人容貌出色,周身还有一股子哀绝凄凉之意,十分的引人注目,街上的行人不时将目光投在他的身上。   “虚无之境么?”白衣人站在繁华的街道上,茫然四顾,像是终于确定了什么,脸上露出喜得,眸中却有一种不死不休的疯狂。   ——有多久了呢?   领路的鬼差说是三十载,可对他来说,却是整整三十世!   也就是说,他整整经历了三十次妖神之祸,至爱惨死!   无论他多么努力,结果总是那样,纵使过程有所偏差,漫天身死,却是不变的铁律!   花千骨!花千骨!花千骨!   这个人就像是摆脱不了的魔咒,世世缠绕着他。然后,用她所谓的爱来毁掉一切他所在乎的。   他从一开始的愧疚,到后来的漠然,再到最后,甚至是怨恨:既然你那么爱我,却为何不肯成全我呢?   因而,在第二十世,他终于忍不住,在一切未开始之前,用师父赐下的断念剑,杀了她。   可是,可是……   谁能想到,没有了花千骨,却还有别人!   ——她们命格成迷,来历成迷。且仿佛很了解“白子画”,所作所为,无不投“白子画”所好。   她们会千方百计地拜他为师,然后,无一例外地爱上他。进而,他就会莫名其妙地中了卜元鼎之毒。   一切的轨迹又回到了最初。   她们的出现,仿佛就是为了代替“花千骨”,完成命运既定的轨迹,不容他有丝毫的逃避。   等到第二十五世,他已经懒得再操心天下苍生了。   ——反正结果已然注定,他做什么和不做什么,又有什么区别呢?   他做了一件从来也不敢去做的事。   ——他向蓬莱掌门求娶蓬莱千金!   这件事在仙界掀起了轩然大波。不但霓千丈震惊反对,师兄摩严也不赞同。   霓千丈是担心他求娶素未谋面的霓漫天,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考量,怕他要自己的女儿为天下苍生牺牲什么。   而摩严不赞同,只因长留掌门,戒情。   可是,这跟他有什么关系呢?   他只需找到漫天就可以了。   经过那么多世,他对漫天比她自己都了解。而他,也并非不会讨好一个人。   结果显而易见:漫天同意了。   然后,霓千丈也不得不带着满心忧虑妥协了。   至于摩严?呵,掌门之位,本非他所求。   而摩严到底还是疼爱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师弟的。   摩严也妥协了。   即便结局不会改变又如何?他终于得到了她的芳心。她的笑容,也终于肯为他绽放。   那一世的最后,漫天依旧为某个“花千骨”惨死。   可是,他抱着她的尸体,却并无以往的痛彻心扉。   他想:真好!你直到死去,也只爱我一个人。   而后,癫狂大笑,至声歇,即人亡。   ——你不要怕,我来陪你好不好?   你喜欢吃什么?我还做给你吃;   你喜欢去哪里?我还陪着你去;   你不喜欢“花千骨”,咱们就再不见她好不好?   你来世还只爱我一个,我什么都依你,好不好?   许久,白子画定了心神,便朝一家酒楼走去。   ——他需要虚无之境的信息。   但走到门口,他又停了下来。   此时他才想起:他以魂魄之身入此,没有墟鼎,自然也是没有银钱的。   而且,他方才在街上也看了,这虚无之境所用的货贷之物,并非金银,而是一种规则的六棱晶体,约有拇指大小,有白色和紫色两种。   而这些,他都没有。   正踌躇间,自酒楼内走出一个白衣少女,对他抱拳一礼,脆声道:“我们城主邀公子上楼一叙。”   白子画虽不认识她口中的城主,但他初来乍到,一无所有,就连一身法力也在进入此地时消散了,实在没什么给人图谋的,便点了点,道声:“有劳。”便随那少女上了二楼。   若是最初的白子画,风光霁月,自然不会有这么多的想法。但如今,人还是那个人,内里已全然不同。   少女口中的城主,坐在二楼靠窗的位置,有屏风遮挡,与雅间无异。   白子画绕过屏风,便见到了坐在椅子上的人。   他几乎以为,自己眼前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把无鞘的利剑!   ——那人一身白衣,头戴檀香木珠冠,两侧有玉珠流苏垂下,压住鬓角。他的脸很白,不是苍白,也不是惨白,而是如玉一般的莹白。他脸上的表情几乎没有,一双入鬓的长眉平添凌厉。但他的瞳孔却是琥珀色的,又稍稍中和了这种拒人千里的冷厉。   这是一个极出彩的男人,是一个不出世的剑客!   白子画上前,拱手道:“在下白子画。”   那剑客微微颔首:“请坐。在下叶孤城。”   “黄河远上白云间,一片孤城万仞山。真是好名字!”白子画出声赞叹,脸上却淡漠地没有半分表情,看起来半点儿也不诚心。   但叶孤城却丝毫也不以为意。毕竟,这人明显是刚从地府来到虚无之境,不知道他也很正常。   而叶孤城之所以邀请白子画,只因他的手。   ——方才隔着窗子随意一瞥,便看见了这双握剑的手。   直觉告诉他:这将是一个好对手。   无间之渊内的时间流速极快,而虚无之境的时间流速相对要慢很多。   白子画在无间之渊过了三十年,于漫天来说,不过三年而已。   三年,朱雀国对玄武国的战争甚至还没有结束。   在栖霞城待了一年以后,漫天终于磨尽了骨子里身为修仙者的高傲,给国主萧瑛华上表,愿为朱雀国尽忠。当然,其中也有无垢的原因就是了。   这日,漫天早早将分到的公务做完,便回湘城候府了。   ——今日是无垢的生辰,她想要给他一个惊喜。   阿朱和阿碧一早就得了她的吩咐,买了了许多庆祝用的东西,其中有好多漫天都不认识。   她拿起一个细长的铁罐子,晃了晃,听见“晃琅、晃琅”的声音,好奇地问:“这是什么?”而后,顺手在顶端的凸起处按了一下。   “哎~别……”阿朱急忙阻止。   但已经晚了,白色的带状物和泡沫喷了她一脸。   漫天一怔,继而哈哈大笑。   阿朱将头脸上的东西摘下来,无奈道:“姑娘,这是泡沫彩带,不知道是哪个世界传进来的,反正如今大家庆祝时都爱用它。”   漫天又晃了晃,笑道:“真好玩!”看着阿朱和阿碧,眼中跃跃欲试。   阿朱吓了一跳,慌忙阻止她的念头:“姑娘,我们还是快准备吧,等会儿侯爷就要回来了。”   “好吧。”她颇为遗憾地放下,让阿碧找来管家,发动整个候府的人力,在最快的时间里将前院和大厅布置好。   无垢下朝之后,回到家里,绕过照壁,就被满目的张灯结彩惊了一下。   趁他这一愣神之际,漫天领着一众婢女狂喷乱撒,一时间彩带与泡沫齐飞,糖果与彩纸一色。无垢一身白色为主的朝服登时成了七彩之色。   无垢一脸懵逼!   漫天举着铁罐子晃了晃,从人群里挤出来,笑道:“祝无垢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一时间,众人也齐声念祝词:“祝侯爷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今日……是……我的生辰!”无垢直到这时才记起,凤眸凝视漫天,冰雕雪铸的俊颜染上明亮的笑意。他缓缓地伸出手,柔声唤道,“天儿。”   漫天脸上一红,羞涩地将雪白细腻的柔夷放进他骨节分明的大手中。无垢顺势握住,凝视漫天娇艳而明丽而容颜。漫天的玉颜渐渐被霞色染成一片酡红。无垢心神一荡,喃喃道:“天儿。”   阿朱掏出怀表看了看时间,正要开口,却被管家大叔拉住了。管家大叔悄悄挥了挥手,大家都心领神会地退走了。阿朱急了:“哎……”   “嘘,嘘嘘。”管家连忙阻止了她,将她拉走了,“你小声点儿。”   “哦!可是,该摆宴了。”   “你真是没有眼色!这个时候还摆什么宴?有情饮水饱。你懂不懂?”   漫天被他炽热的眼神看得心头一跳,正欲开口,异变陡生!   一股刀劈针刺般的疼痛钻入脑海,带来许多混乱的影像。   漫天措不及防,“啊”地痛叫一声,娇颜之上瞬间血色褪尽,涔涔冷汗滚滚而下,顷刻便打湿了鬓角。   无垢一惊,面上一片慌乱,急声问道:“天儿,你怎么了?”   “我……我好疼!头好疼啊!”漫天用力抓着头发,以期能减轻脑中的刺痛。   无数纷杂的画面极速闪现,又旋即隐没,她想要凝神看清楚,却总被一阵一阵的刺痛分了心神。   “天儿,你抓我,抓我就好。莫要自残!”无垢用力将她的头发解救出来,长臂一收,便将她困在怀里,阻止她的自残。   “好疼!好疼啊!”漫天哭喊,却挣扎不出。情急之下,她一口咬住无垢的肩膀,不多时,便有铁锈味儿侵入口腔。   无垢却仿佛不知道疼似的,只是不住抚慰她。一阵剧烈的疼痛过后,漫天终于昏死过去。   无垢将她拦腰抱起,匆匆送回闺房,对惊得不明所以的阿青道:“快去乐陵候府,请夏御医前来。”阿青领命而去。   无垢坐在床沿上,看着睡梦中犹痛的痉挛抽搐的漫天,心疼的拧起了眉头,轻轻为她搽拭不断淌出的冷汗。 作者有话要说:  城主我男神! 嘿嘿,其实我有很多男神哒! ☆、青龙来使   紫薰与檀梵皆是朱雀国主的幕僚,而紫薰善制香料,相对来说对医道也大有研究。   只不过,别人治病用药,她治病用香。   随着虚无之境的神性逐渐消失,虚无之境中的人除去不老不死之外,也逐渐与凡人同化,饥饿、病痛随之而来。   紫薰因对几个极难的病症找出了解决之法,被国主萧瑛华封为御医,爵至青囊候,并赐候府。   但她长住乐陵候府,也就是檀梵他家。   她平日里事情少,而最近几年,因檀梵在前线领兵,她经常去战场做随军医师。最近因战争暂时告一段落,她才有暇归京。   却想不到,她还没来得及往湘城候府拜访,便有人先来请她了。   “是漫天出事了?”紫薰吃了一惊,问了情况,收拾了几种对症的香料便随阿青走了。   进了候府,管家早已等候多时,也不用通报,直接便带着紫薰往漫天的住处去。   “夏候,就是这里了。”   紫薰点了点头,推门而入,恰听见漫天的一声呢喃:“子画。”   子画?   紫薰身形一顿,恍惚间忆起:很多年前,她曾经因一个叫做子画的人,执念成魔,舍命相救,且死后仍执念难消,不得轮回。   子画啊!   她饶过六扇笼纱屏,便看见无垢坐在床边,脸色惨白。   “无垢。”紫薰上前一步,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却最终什么也没说。   ——子画啊!   她苦笑。   时隔多年,哪怕她早已放下了那些痴执,这个名字,还是能轻易撩动她的心神。转眸去看漫天满是痛楚的睡颜,她有一种预感:子画会来,会再次扰乱他们的生活。   这一刻,她突然有些怨恨白子画:我们如今安好,你为何还要出现?   无垢身形一滞,缓缓扭过头,眸光茫然,许久才有了焦距。他似是想扯出一个笑容,却并不成功,声音喑哑的近乎无声:“是……紫薰呐!”   很快,他的眼神重又放空,喃喃道:“当年在莲城时,我要杀掉花千骨,子画阻拦。他自言心有所属,另有所爱,对花千骨全无男女之情。我知道他是认真的。可我却不知,他的心之所属,竟然是……天儿。”   最后两个字,只在他舌尖滚过,若不看他口型,紫薰跟本不知他在说什么。   一时间,紫薰也有些震惊。   谁曾想,世人皆知为花千骨痴执疯魔的白子画,心中所爱,竟是蓬莱掌门?   这时,漫天猛然坐起,惊呼一声:“无垢!”慌乱的眸光在看见无垢时迸出惊喜。   她慌里慌张地钻入无垢怀中,语无伦次:“无垢,我好怕!白子画,白子画他……他要砍我的手臂!”   无垢心中疼惜不已,一手紧紧抱着她,一手轻轻在她背上安抚,柔声哄道:“天儿不怕!这里,没有白子画。天儿不怕……”   紫薰有些尴尬地站在一旁,无奈地笑了笑,转身出去了。   看来,这里没有人需要她瞧病了。   安抚了许久,漫天才平静下来,软软地偎在无垢怀中,不言不语。   察觉到她的身体终于放松,无垢也放松   了近乎钳制的拥抱,轻轻搂着她。两人相顾无言,却有一种温馨流淌其间。   “天儿,你……”他想问她究竟梦到了什么,才会在梦中那般哀绝缠绵地呼喊“子画”,却又怕勾起她的痛楚,顿了顿,终是话锋一转,“……还头痛么?”   漫天摇了摇头,仰着头撒娇:“我想吃汤团~”   无垢应道:“好,我让他们去做。”   “不要。”漫天搂住他,“我要吃小团居的汤团。”   “这……”无垢有些为难:依金光那个性子,是绝对不会到湘城候府来做汤团的。而漫天又刚醒,他也不放心现在就带她出去。   他摸了摸漫天的发顶,诱哄道:“今日先吃府里做的吧。我让他们给你切一碟酸菜。”   他府中有个厨子出自蜀地,做得一手好酸菜,漫天十分喜爱。记得有一段时间,她无论下饭、喝汤还是吃糕点,都要就着酸菜。无垢对她向来纵容,也不大管她。   直吃得她腹中绞痛,这两个才想起来:她这会儿已经不是临近飞升的修行之人了。   无垢很是自责,严令府中众人:再不准漫天吃一口。而漫天也自知理亏,平日也就忍着了。   因而,此时无垢便拿酸菜哄她。   可漫天也不知怎地,就是想吃小团居的汤团。她抬头可怜巴巴地觑了他一眼,撅着嘴不说话了。   ——这就是不乐意了。   无垢叹了一声:“好,你等着。”扶着她躺下,便出去了。   漫天乖乖地躺在床上,目送无垢出去,才觉心神一松。   她又想起了那团乱七八糟的梦境:白子画、花千骨、摩严、笙箫默……还有……朔风。   可是,她不明白,自己怎么会有那种荒唐的梦境?   ——白子画,白子画……   这个男人,他一心护着害死她父母的凶手。她对他恨之入骨,恨不得生食其肉!又怎会……   简直荒唐!   还有,梦中那些自己从未见过的人又是怎么回事?神马花千刀、马丽苏、张梦露……这一群人的出现,好像……好像就是为了取代花千骨,推进命运的进程。   而最诡异的,还属白子画。   ——他看自己的眼神,就如花千骨看白子画,又如七夜看金光:深情缱婘之下,隐藏的是不能玉成便要玉碎的疯狂。   也不知是否是她的错觉,总觉得梦中自己在白子画怀中死去时,白子画好像很高兴?   这哪里还是白子画?简直就是花千骨(妖神)、是七夜(魔君)!   不过……   她暗松一口气:幸好只是梦!   漫天原以为无垢是去找人出府去买,片刻便回。但足足等了一刻钟,无垢才发丝散乱,带着一身朴朴风尘进来。   他手中捧着一个象牙白的大肚瓷瓯,带着盖子,看起来就像一个大了数倍的白橘子,十分漂亮。   他坐到床边,将瓷瓯的盖子揭了,放到身后跟着进来的阿青手中的托盘上,又顺手捏了个银勺子:“来,吃吧。”   那边早有阿朱扶着漫天坐起来,拿了个靠枕帮她垫着腰。漫天颇有些不好意思:“哪里就这么娇弱了?”   无垢却不赞同:“如今不比以前,随着此界法则越发严谨,连辟谷之术都逐渐失效了。你还当自己是那御剑乘风,瞬息万里的仙人呢?”说着,舀出一颗白白胖胖的汤团喂给她。   漫天先咬开一个小口子,糯米的香味儿充斥口腔,里面暗红的馅料便淌了出来。她看了一眼:“是玫瑰酱。”便又凑过去一口吞了。   接连吃了七八个,她才觉得过瘾,摇头说不吃了。还剩了有四、五个,无垢干脆自己就着吃完了,才吩咐摆饭。   “啊?还吃啊?”漫天蹙眉,有些发愁,“不想吃了。”   这回,无垢理都没理,只拉着她下来吃饭。   她如今练武,饭量大,方才那几个团子,还不够她平时的一个零头。到了桌边坐下,无垢拿了双筷子塞进她手里:“吃吧。”便不再理她了。   要说这人也怪,若无垢一直哄着她吃,她还要矫情一番,没有胃口。如今无垢不哄她,她反而吃下了。   见她又扒了一碗饭,菜也吃了不少,无垢这才露出些笑意来,心道:还治不了你了?   无垢才吃完饭,就又出去了。   朱雀国与玄武国打了几年,也只攻破了弱水、青冥二城。   说起来,奉孝在军略上也算是顶级了,而文和一生的执念便是不能明哲保身到底,因而多数是不出全力的。但就这样,再加上一个霍去病,还有一众名将,也当得上是梦幻组合了。   奈何,玄武国也不弱。   玄武国有个国士无双的荀文若,再有个战国名将李牧。   更不巧的是,荀彧当年与奉孝、文和同殿为臣,彼此有什么招数一清二楚。而李牧与霍去病虽都是顶级名将,但相比李牧擅长指挥大型军事攻城活动,霍去病更善长草原上的途奔袭。   这样算来,朱雀国就比较吃亏。   但一个国家也不可能只有一个将领,霍去病也不愧名将的资质,学得也极快。这一条又拉平了。   说到底,在这个各种人才汇聚的虚无之境里,朱雀国唯一比玄武国强的,竟然是国主!   表面看起来,萧璎与萧珞都是进入虚无之境就发展势力,各自建国——说起来,萧珞来的还更早。   但很多时候,都不能看表面。   就说无垢与檀梵,表面看两人都是上仙,但无垢曾是一城之主,来了之后很快便被委以重任,而檀梵却做了好多年的幕僚,近两年事情多了才历练出来,被萧璎派到前线了。   在朝中做了几年官儿,漫天对瑛华生前也有些了解,知晓她生前便是一国之君,而萧珞正是她争夺储位的手下败将。   说来,做君主也真要讲天分。便是萧珞来的早,最后立国时,国土也没有萧璎的大。   他统御力本就不如萧璎,对上昔日的老对手有有些气短,自然就力有不逮了。   漫天倒是很奇怪,为啥数年过去,朱雀国也只占了两城?而萧璎看起来,却一点儿都不着急?   倒是奉孝猜出一二,却只笑着吐出两个字:“青龙。”   这是怕青龙国黄雀在后?漫天不解。   可看国主的样子也不像啊?她跟本就连对青龙国做出防御的姿态都没有啊?   她这点儿疑惑,很快便解开了。   ——次年三月,青龙国大张旗鼓地派了使着来觐见。而国主也表现的很友好,命礼部按最高规格接待。 作者有话要说:  今日讨论的主题是——《论哄情缘缘吃饭的正确方式》。 无垢:我有特殊的诱哄姿势! ☆、番外:无垢      我死了,一缕幽魂直入九幽。   似我这般的罪孽深重,少不得要判入畜牲道。   但也无妨了。   昨日之日譬如昨日死,来生之事,谁又知晓?   便是成仙成圣,在天道眼中也不过蝼蚁,皆在天道之下偷生罢了。   只可惜,不能杀了那花千骨,免除子画的生死劫。   却不曾想,不过是这点儿可惜,竟成了我的执念,使我惟于地府,不得投胎。   张判感叹:这般风流人物,竟要沦落那处了!   那处,是哪处呢?   随着鬼差踽踽而行,到了一处从未听过的所在:虚无之境。   一晃多年,昔日的故人先后而来,先是执念难消的檀梵,再是心如死灰的紫薰。好在这二人磨磨合合、兜兜转转,总算是修成正果,倒也不负这多年痴缠。   我虽为二人欣慰,独自一人,却也难免寥落。   紫薰曾问我:你那只小兔妖云牙,不曾来此么?   我默然以对。   我能说什么呢?   ——早在她与檀梵来之前,我便见过云牙。她还是那般,心地善良,却做事莽撞   。我并未与她相见,更是任她死于战火之中。   事后,我亦自问:为什么呢?   或许,是怨她吧。   怨她莽莽撞撞,一头跌入我的生活,扰乱一池春水,却又不能使我彻底爱上她。   ——当验生石告诉我,她是我的生死劫时。我是惧怕的。   但我终究还是没有杀了她。   于是,就一面怕,一面觉得不该牵连无辜。   ——这便是我的本性了——优柔寡断。   而后,这许多年过去,我遇见了一个飞蛾扑火的女子,性情桀骜,一往无前!   突然就想起很多年前,我拜访蓬莱,那个投花掷面的小女童,骄傲又任性,却是那般的鲜活。   多年之后,也是这般,不带半点儿缓冲,直直闯入我的生活,将原本精致却平淡的人生染成张扬而热烈的颜色。   而我,便彻底沉湎在那一片火树银花之中,再不愿醒来。 作者有话要说:  算是交代一下云牙,喜欢“牙垢”的亲表纠结了,木有云牙什么事儿。 ☆、诸葛孔明   而青龙国的使者,说起来与文和也不陌生,正是在奉孝仙去后便出山的诸葛孔明。   说起来,这诸葛孔明也是个传奇人物。   他被蜀汉先主刘备赞有国士之才,更以身后事相托,却将那刘阿斗教得“千古闻名”。   漫天那个时代还没有《三国演义》这本小说,这诸葛孔明也未被神话。   因而,漫天看他,也只是单纯地来看青龙国的使者而已。   使者进栖霞城时,漫天早已痊愈,这天的朝会便随无垢一起参加了。   她如今在户部任职,负责的正好是前线大军的粮草,因而,对这次的事情很是挂心。   毕竟,这次的事情可关系着这仗还打不打,打几年?   诸葛姿仪之美,史书有传,说是:身长八尺,羽扇纶巾。   他平日里是否“羽扇纶巾”漫天不清楚。   ——毕竟入金殿觐见自有规矩,像是萧璎生前的武侠世界,摘花飞叶皆可伤人,带羽扇上殿,也与“御前漏刃”没有区别了。   但他自殿外走进来,那“身长八尺”却是丝毫没打折扣(汉八尺约1米84),长相也颇为俊秀(请参考陆毅的颜,国强老师的风采。谢谢!)。太和殿中不少女官都对他青眼相加,漫天也忍不住看了好几眼,惹得无垢面无表情地瞥了她好几眼。   诸葛亮穿着一身白底玄纹侯爵品级的朝服——大约是国主一脉相承的缘故,两国的朝服毫无区别——恭恭敬敬地行跪拜礼:“外臣诸葛孔明,拜见朱雀国主。”   大殿中有一瞬的寂静。   ——他这礼行的有些微妙。   前面已经说过,三国的制度一脉相承,秉承的都是萧氏皇族原来的遗风,平日觐见君主勿需跪拜,只要深揖到底便足表崇敬。而君主任命将领,反而需要登台拜将,遇到贤者也要礼让。   这与秦汉之风相似,如诸葛、奉孝这种汉末来的,最不需要适应了。   而跪拜礼,还有一个正式的说法,叫做五体投地。凡行这个礼的,只有一个意思:表示效忠!   青龙国的重臣,对朱雀国主表示效忠?众人突然觉得脑子不太够用。   但寂静,也只是一瞬而已。   萧璎暗暗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   贾诩面色一变,起身上前,强行架起诸葛亮,笑道:“贵使也太过多礼!”又道,“贵国的规矩与我国却不大一样呢!咱们朱雀国主礼贤下士,不兴这一套。”   奉孝随军出征,这朝中唯有他对汉礼知之甚深,再不爱管事,但“主忧臣辱,主辱臣死”,关乎国体,也不容他轻乎。   ——有汉一朝,对太子的尊称是“家上”,表示自己乃是家臣之意。   而诸葛亮对萧璎表效忠,他效忠的,不是朱雀国主,而是萧珩的太子!   若萧璎对汉礼不熟悉,可能还真让他糊弄过去,落了下风了。   不过,诸葛亮对这一局本也可有可无,自然宠辱不惊,随着萧璎一声:“赐座。”便跪坐在了右上首。   朱雀国以右为尊,这也是给足了青龙国面子。   但然后嘛……   户部尚书王守仁自竹席上起身,出班奏道:“禀国主,秋粮已入库,前线大军的粮草也已备足,不知国主要派哪位将军押送?”   他话音方落,便有三人出班:“臣愿往!”   这三人分别是夏完淳、龙阳和杨延德。他们皆是英年早逝之辈,死后便一直保持着生前的年轻气盛。因而,萧璎一看是他们,便有些头疼:“孤事先说好,无论谁去,皆不可再学那戚继光,压个粮草就能在前线压上一年!”   好好的运粮官,压一趟粮便长在战场上了。要是后人争相效仿,那还了得?   他们对青龙国表面是不防御了,可要万不得已打起来,难不成还要她御驾亲征么?   ——她朱雀的国势,还没坏到那种程度,何必徒惹民众恐慌?   三人连连表示不会,还争着要立军令状。   萧璎被吵得头疼,只说:“此事容后再议。”便问,“诸卿还有何事可奏?”   这回还是户部的,不过,是主管人口的左侍郎张翰:“禀国主,臣这里,却有件喜事。”   “哦,”萧璎来了兴致,“是何事?”   张翰笑道:“城南有一妇一胎产三子,母子均安。南城令已赐了猪一头,松江布两批,以示嘉奖。”   “确实是好事!”萧璎喜道,“孤既知晓,便也凑个趣。嗯~便自私库中取锦缎十匹,给她的孩儿做几件衣裳吧。”   一时间,整个太和殿喜气洋洋。   但诸葛亮却高兴不起来。   他早就知晓萧璎其人。从国主萧珩提起她时既骄傲又欣慰却也难掩忌惮中可以看出,这是个十分难缠的对手。他甚至隐隐猜测:国主生前与萧璎的皇位交替,并不是和平传承。   当然,当年皇位的传递真相如何,跟诸葛亮没有任何关系,他该发愁的,是眼前的境况。   来之前,他就想过,萧璎会如何对他:打机锋、比气势、比耐心、斗智、斗心力……这都是两国交锋常用的手段,也是他擅长的领域。   可是,他再也没想到,会是这么个结果!   自他一上殿,萧璎对他就很温和。哪怕他明捧暗压她,她也全不在意,更不动怒,还让人在右上首为他设席。   然后,重点来了!   ——然后,就不管他了。   他一个大活人坐在这么显眼的位置,却仿佛一个会喘气儿的摆设,他们君臣该议事议事,该高兴高兴,全当他不存在。   若非如此,连城郊妇人产子这种小事都有暇拿到朝堂上讨论一番,竟没有空谈一谈两国大事吗?   当然,也有不少女官会将目光投在他身上。   但那种眼神,与看一朵花、一幅画全无区别,只是对美好事物的欣赏罢了。   他诸葛孔明纵有经世之才,也无处施展;纵有千钧之力,也无处可着。他自当年随先主出山,还从未这么憋屈过!   可是,他还不敢惹怒萧璎。   单看国主立国这么多年,都不曾再娶妻生子就不难猜出,他日后的主公,定是要在萧璎和萧珞之间选了。   从理智上来讲,他希望是萧璎。   毕竟,有个厉害的君主,社稷才更能长久。   当然,更重要的是:国主只怕也是倾向萧璎的。   ——因而,他不敢得罪她,也不愿得罪她。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萧璎似才想起他来,笑道:“武侯一路劳顿,先到驿馆下榻吧。如有他事,明日再说。”   诸葛亮起身:“多谢国主体恤。亮这里,有一封书信,是亮来前,吾主千叮万嘱,要交与国主的。”说着,自怀中掏出一封厚厚的信件,双手奉上。   他原本还想拿捏一二,等此次之事谈得差不多了再拿出这封信的。如今看来,不先递点儿诚意,怕是跟本谈不下去呀!别以为他不知道,什么押运粮草?不就是炫耀朱雀国良将多嘛!你还真敢两线开战不成?   但一想到朱雀国的枢密使是郭奉孝这个爱弄险的,他也还真不敢保证!   再则,也不知是否天命在朱雀,虚无之境人才众多,却有一大半都跑到朱雀来了。哪怕不入朝,也要到朱雀来隐居。这……这都什么毛病?   等诸葛亮一去,整个朝堂便静了下来。   萧璎畅然大笑。   王守仁心头一动,笑问道:“国主何事如此开怀?”   萧璎明显心情极好,嗔怪道:“守仁欺吾!孤却不信,你没猜着。”说着看一眼贾诩,果然他也露出了然之色。   再看朝臣,这一群都是人精,大都模模糊糊猜出了一些。   萧璎挥挥手:“都散了吧。横竖这一回,咱们是不用着急的。”   贾诩一顿,迟疑道:“国主如此,会不会……激得青龙国主改变主意?毕竟,那萧珞亦是他的子嗣。”   “切!”萧璎嗤笑一声,目露轻视,“两个手下败将罢了!”   心思一转,安抚众臣:“我那个亲爹,自己是个要脸不要命的,偏又看不上一味上杆子捧着他的。对那诸葛孔明,好吃好喝地招待着。别的都可,但他若是犯了咱们的忌讳,该如何便如何。想必他心里也有数,不会乱来的。总之,且看他如何行事,我等也可早做应对。”   诸葛亮来栖霞城已经有半个月了,每日里除了吃喝就是玩乐,全然没干成别的事儿。   萧璎派了贾诩来招待他,陪吃、陪喝、陪玩儿,就是不说正事儿。   要说这贾文和,诸葛亮是神交已久。再怎么自傲,他也得承认:他玩儿不过贾诩。到最后,他是彻底不敢再玩花样了,老老实实地再次求见萧璎,明明白白地说了自己此来的目的。 作者有话要说:  诸葛亮:这……这都什么毛病? 人才一号:朱雀国的风景真好啊!就这儿了。 人才二号:朱雀国的美人真多啊!就这儿了! 人才三号:朱雀国的贤人真多啊!就这儿了! …… 诸葛亮(尔康手):若你们都来青龙,青龙国的贤人也会很多哒! PS:在孤心目中,太尉大人是三国中智商最高哒!记得小时候玩儿过一款三国类游戏,里面文和智商99,基本上不听他的就得挂! ☆、高手过招   “哦~”萧璎恍然大悟地点点头,问道,“武侯是说,贵国主想在贵国都雒城设擂,请孤与萧伯钦各带本国高手前往,三国高手相互切磋?”   这借口,可真够……啧啧!   诸葛亮忍着羞愧,连连点头:“正是如此。”   ——你说,国主堂堂一国之君,怎么净学江湖草莽行事?也不知朱雀国君如何看待?   萧璎倒没什么特别的反应。   她是知晓的,自家老爹年轻的时候,就梦想过做武林盟主。就是不知道,自己那好兄长萧伯钦知晓么?   哦,对了……   ——“孤还未问,玄武国那边,贵国主派了何人前去?”   诸葛亮道:“周公瑾。”   萧璎便笑了:“既生瑜,何生亮?”   诸葛亮面上一红,尴尬地笑道:“不过小说家杜撰之语。公瑾雅量高致,亮生前常恨不能一唔。却不想,死后却有这等机缘。”   萧璎也不再调侃他,只道:“此事,孤应了。明年二月二十三,瑛华准时赴会。”   待送走了诸葛孔明,璎华便召集了群臣,命诸人推荐擅长单打独斗的高手,又传命各城主举荐。另外,又特别交待一句:“旁人犹可,那宜城城主是一定要来的。当年孔雀河边斗剑,那招天外飞仙,实在令孤神往。”   而后,便有龙阳当堂自荐:“国主怎么只夸那叶城主?臣的剑,亦是饮血利器!”   一群武将里,除却前线的檀梵之外,还真只有龙阳还擅近身小巧功夫,萧璎闻言,自无有不准。   相对来说,文臣中自荐的反而更多一些:无垢、裴距、任红昌等等,看得一众沙场争雄的武将酸涩不已。   等各地举荐的高手全部入京,已是一个月之后了。萧璎便先在长兴宫设了个小擂,准备选出前十名,带往青龙。   当然,其余人等也会有封赏就是了。   棋逢对手,总要以武会友。   对这群高手来说,赏赐什么的,倒在其次,与高手切磋才是动力。   秋高气爽,萧璎选了个大晴天,将擂台设在了太极广场。   作为东道主,萧璎也只是简单说了几句话,便让前来的三十几个高手抽签定对手了。   漫天坐在看台上,为无垢和紫薰二人助威。看着诸人一个个到裁判宋慈那里去抽签,时不时看一眼无垢,脸上挂着明快的笑意。   突然,她身形一僵,面色变得苍白,眼中射出怨毒的光芒,牢牢定在一个人身上。   那人似是察觉到了她的视线,寻着感觉看过来,见是她,愣了愣,眸中露出惊喜之色。   他身后那人见他站住不动了,便轻轻推了他一下:“子画,到你了。”   而这时,早已抽过签的无垢和紫薰也看见了白子画。   无垢面色突然苍白,对这昔日的挚友,竟不知要如何面对。   而紫薰却意外地发现,自己居然很平静。   ——她曾想过无数次与白子画重逢的情景,或欣喜若狂,亦或心窒欲死。   却从来不曾知晓,自己面对白子画时,竟也会平静如许。   看来,她是真的放下对子画的执念了。   甚至这个时候,她还有心情想:若是檀梵知晓了,不知有多惊喜!   然后,她担忧地看了无垢一眼,轻声道:“你的号靠后,这会儿,还是先去陪陪漫天吧。她见了子画,心里还不知怎么害怕呢!”   对虚无之境初见漫天时她神魂有损一事,他们已知晓是白子画所为。   听她说起漫天,无垢猛然回神去看,果然见她小脸惨白。他对紫薰点了点头,便去看台寻漫天了。   却说白子画一入虚无之境,便遇到了宜城之主叶孤城。   宜城虽是边城,却多水多雨,空中常有白云飘荡,故又有别名:白云城。   而宜城之主,又称:白云城主。   ——对此,叶孤城颇有些哭笑不得。   叶孤城是个剑痴,有“剑仙”、“剑圣”之名。而白子画,却曾是实打实的剑仙。两人相遇,也算知己相逢,十分投契。   叶孤城一生的执念有二:一是因前朝皇裔身份不得不参与南王谋逆牵连了白云城;二是因复国之事不能专心于剑道。   他身死入此境,已是前尘尽却。他本无意再入朝堂,只想仗剑天地间,追寻剑道的极致。   可是,他遇到了瑛华。   孔雀河边临水而立的佳人,白衣若雪,乌发如墨,眉似翠羽,目蕴寒星。她娇柔却透着霸道;温和却又藏着清冷。   似乎世间所有美好的词汇都能用在她的身上。   叶孤城头一次知晓,“美”这个词语是如此的包罗万象,仿若是前人知晓日后会有她这么一个人,才特意创造出来的。   也是头一次,他恼自己拙于言辞,只能那么看着她,却不知如何搭话。   凭他的功夫,自然察觉得到,非但她身边隐藏着至少十个绝顶高手,她身旁陪站的三人有两个身怀绝技。甚至就连她自己,亦不容小觑。   然后,他上前,说了一句恨不得咬掉自己舌头的话:“但求一战!”   在话出口的一瞬间,他便暗自叹息:说不定下一刻,便有至少五把剑要向他刺来——那么多年的城主,他也不是白干的。   但出乎意料,她很好说话,从身旁的红衣女子手中接过一柄长剑,朝他微微一笑:“请。”   那一剑,以平局收场。但叶孤城知道,是自己输了。   而后,她便邀他一同用餐。   席间,他知晓了她的名字:萧璎,字瑛华。   再然后,便稀里糊涂地答应了做宜城城主,替她镇守虚无之境宜城入口。   一晃百年已过,他再也没有勇气去帝都寻她。   想到她那双寒星般明亮又清凉的眼眸,他只觉这点儿“君子之思”就像是遮星蔽月的乌云,不该在她面前表露。   直到,他遇见了白子画。   ——这是个看似清醒的疯子!   他对心上人的执着疯狂令他心惊,却又给了他莫名的勇气。   然后,帝都的召令便来了。   他想,这便是天意了——天都教我去见她!   而天与不取,必遭天谴!   无垢在帝都,白子画知晓;紫薰在帝都,白子画亦知晓。   ——这二人都是朝中重臣,出发之前叶孤城已与他说过。   可是,他再想不到:他会在栖霞城的长兴宫里,遇见漫天!   天儿……   他的心跳的几乎蹦出胸腔,只觉全身如火烧。   他想:这是不是天意?在他想她想地几乎发疯地时候,她便出现在他的眼前。   而后,一盆冰水当头脚下,浑身湿冷!   ——漫天身旁又坐了一个人,是无垢。漫天靠在无垢身上,不住地颤抖。无垢似在安慰她,眼中透着怜惜自责,连面色都柔和了许多。   无垢似是看了他一眼,又似乎没有。   他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他只是在想:无垢在自责什么呢?是在自责没有照顾好她,令她伤心了么?   而后,便想:天儿在伤心,为什么呢?可是因为见了我这个仇人?   不!是世世不能相守的爱人!   一时之间,他斩断她手臂的情景、二人甜蜜相偕的情景,还有……她在他怀中死去的情景在脑中倏忽闪现,令他分不清哪个是真,哪个是幻。   天儿。   天儿……   攻擂的一共有三十三人,分成十二组,有一人会轮空。   萧璎便道:“抽到‘一’的那个轮空。各位也莫要不服。须知,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   凡能将一项技艺修至极致的,心胸都不会狭隘,自然也不会计较这些。   而第一轮,轮空的,是叶孤城。   “原来是叶城主。”萧璎笑,“还请城主陪孤饮杯清茶,且先观擂吧。”   “固所愿尔,未敢请尔。”这倒是大实话。   紫薰在一旁笑道:“国主早前便说:旁人犹可,只叶城主是一定要召来帝都的。为此,龙阳将军颇为不服呢。”   叶孤城心下窃喜,淡淡道:“总有对手相逢之时。”又道,“臣知陛下爱才,便将一知己荐来。陛下可愿一见?”   陛下?   紫薰诧异地看了他一眼,转眸却见萧璎眼中盈满了笑意。她暗道:看来,国主的确是不耐烦再等了。陛下?呵!怕是这次青龙之行后,便通通都要改口称陛下了。   萧璎的确很高兴。   她原本对叶孤城这种纯粹的剑客就有先天的好感,这下更觉叶孤城敏锐。因而,也乐意给他脸面:“那便教他上前。”   叶孤城点了点头。   此时,除却擂台上的婠婠与王怜花这两个抽到“二”的在比斗,其余的都陪坐在萧璎周围。他回首喊了一声:“子画。”便见一藕色(淡紫)衣衫的男子应声起身:“白子画拜见陛下。”   萧璎首先注意的,是他的眼睛。而后,微微一怔,余光下意识地去看右下首坐着的七夜。   ——这两人的眼神好生相似,看似清醒,暗藏疯狂!   又是一个情种!   萧璎暗叹。   这也只是一瞬间,萧璎笑道:“免礼。”待他谢过之后,又问,“听叶城主说,先生是个剑道高手?”   其实,也孤城也并没有这么说。但以他的心性,能教他如此推崇的,只有剑道高手了。   “城主谬赞了。”白子画道,“雕虫小技,比不得城主天人之资。”   这句话他说得真心实意。他虽也用剑爱剑,却也非是非剑不可,比不得叶孤城的痴执。   这话萧璎是信的。   她点了点头,鼓励了几句,便道:“眼见要到你了,先生便去准备一下吧。”   她本也是给叶孤城面子才叫他来见一见的。至于他是个绝顶高手?呵!她最不缺的就是绝顶高手。   说起来,白子画也不过就是占了个来自仙侠世界的光 。若论对“道”的理解,婠婠、裴距他们生前便已破碎虚空,而白子画却滞于九重天不得寸进。   白子画已然见到了漫天,对萧璎也就不如初入帝都时热切,道了声:“草民告退。”便回去了。   而这时,王怜花已然落败,婠婠胜。   抽到“三”的,是一对“冤家”:练霓裳和卓一航。   这两个都是地方城主荐上来的,萧璎此前并不认识。   不过,有宋慈这个邢律大家在,这两人生前死后的事早被察的底朝天了。对二人纠结到极致的爱情故事,连萧璎看了都唏嘘不已。   紫薰鄙夷卓一航懦弱。但在萧璎看来,练霓裳那般强势的性子,真遇到一个果决强势的男人,两人也爱不到一块儿去呀!只能说是性格决定命运,谁也怨不得谁。   两人一左一右登上擂台,卓一航先喊了一声:“练姐姐。”   练霓裳面目冷肃,听到这熟悉入骨的称呼,也不由有片刻的恍惚。   而后,她眸光一冷,长剑出鞘,一道寒芒向卓一航袭去。卓一航竟是不闪不避,任由那宝剑透体而过,只是唤道:“练姐姐。”   练霓裳一怔,眼圈便红了。但她只是冷笑了一声,抽回宝剑,拱手道:“承让。”待宋慈宣布:“第二组,练霓裳胜。”便强忍着不舍,跃下了擂台。   而卓一航伤口上喷出的鲜血早将他半幅衣襟染透,他却只痴痴望着那道绝世丽影,仿若丝毫也没有感觉到疼痛。   萧璎在看台上见了,秀眉微蹙,道:“带他下去,叫御医给他治伤。”   这般分不清形势一味感情用事的,便是天下第一,她也不敢用。   不然,万一那天碰上个敌人,却恰是他的故交,那还了得?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我女神练霓裳! 下一章会出现我另一个男神,你猜? ☆、情敌见面   第三组便轮到白子画了。   而与他对战的,不是旁人,正是理番院正卿兼兵部侍郎裴距。   白子画是他原世界的第一人,而裴距当年化名石之轩,亦是当世之冠,最后更是达到了武道的极致——破碎虚空!   而他一生所憾恨之事,便是辅佐杨广不成,没能完成助明主一统八荒的夙愿。   而裴距死后来到了虚无之境,遇见了萧璎,交谈之下,发现二人极其投契。   ——他谈起他一生的报负,她赞他只想远大;   他谈起他分列突厥的策略,她抚掌叹道:“真国士也!”;   他谈起三征高丽的遗恨,她嗤笑:“这杨广,当真是要脸不要命!”   他突然就想问:“若换作国主,当如何?”   萧璎眨了眨眼,笑道:“这又什么可问的?先屠他几个城。而后,尽诛其皇室,毁其宗庙。设郡县,派遣官员治理教化。数十年后,谁人还知高丽?”   裴距目瞪口呆。   ——他原也只是想让高丽俯首称臣而已。可是,听了萧璎的话,却觉得这样更合他的胃口。   而这种知己相惜之情,却是当年的碧秀心不能给他的。   在秀心眼中,他分列突厥、东征高丽都是错的,会使天下百姓陷入水深火热之中。   但听听萧璎是怎么说的:“天下统一了,不就不用打仗了嘛!”   是呀,天下统一了,就不用打仗了。   他想:裴某一定会助国主统一天下!   两人的境界差不多,但白子画毕竟活得更久,经验更多。裴距虽心思诡诈,仍是惜败于白子画之手。   白子画淡淡地拱手:“承让。”飘然下台,一双眼睛便粘在了漫天身上。   漫天厌恶地蹙眉,扭头钻进了无垢怀里。   无垢疲惫地闭上眼,紧紧抱着漫天,却没有勇气去看白子画一眼。   到底是多年的朋友,紫薰心知他软弱的毛病,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他一眼,凌厉地眼锋扫向白子画。   ——她从来都是这般敢爱敢恨地女子,直接而果决,一旦不爱,便断得彻底。   在她心中,曾经的至爱,自然是比不上无垢与漫天这两个相处多年的挚友,更比不上檀梵。   是的,檀梵。   最重要的,是她不想檀梵因白子画的出现而患得患失。   抽中“四”的貌似是一对旧识,其中一个漫天认得,正是她第一次上街时见到的那个卖艺青年。   原来,他叫戚少商。   戚少商依旧是一身厚重的皮草,头发却终于是梳得整齐了,整个人既俊逸又不羁,他的礼数却是比之朝臣们也分毫不逊色。   但比他更夺目的,却是他的对手。   ——苏梦枕。   苏梦枕的脸色很苍白,身形很消瘦,并且还在不住地咳嗽,分明就是个病秧子。   可是,你只要看他那双寒焰般的眼睛,就再也不会小瞧他半分!   戚少商拱手道:“苏楼主。”   苏梦枕看了他一眼,笑得有些玩味儿:“戚楼主。”   戚少商一怔,却是笑了起来。   ——他这才想起来,两人分别是金风细雨楼的第二任和第四任楼主。   笑过之后,他改口喊道:“苏大哥。”   苏梦枕亦喊了一声:“少商。”   寒暄过后,苏梦枕正色道:“你我虽是兄弟,这种时候,却彼此都不要留手,应当尽力一战!”   戚少商抽出长剑,道:“小弟正有此意。苏大哥,请赐教!”   这一场比斗精彩绝伦。   戚少商前前后后至少使出了三十种绝学,手中那柄长剑当剑使、当刀使、当棍使、当峨嵋刺使、当打穴锥使……千变万化,不一而足,简直让人眼花缭乱。   但赢的人,是苏梦枕。   梦枕红袖第一刀。   自始至终,他只有那一柄刀,也只用那一柄刀而已。   戚少商心服口服,自嘲道:“我生时每遇劲敌,便能自创一种武功,世人都赞我天赋高绝,我也曾以此自夸。可是,如今我才明白:武道一途,还需专一。”   苏梦枕道:“你既然已经明白了,那就永远也不嫌晚。”   戚少商若有所悟:“多谢大哥教诲!”   兄弟二人携手而去,到一旁叙旧去了。   经过一天的激烈角逐,第一轮胜出的共十七人:无垢、白子画、婠婠、任红昌、萧峰、练霓裳、叶孤城、七夜、龙阳、高寒、苏梦枕……   眼见天色已晚,萧璎便宣布明日继续,并在宫中设宴款待所有参赛者。   众人谢恩之后,便由宋慈安排着去休息了。   裴距暗叹一声,忍不住看了一眼叶孤城。却不料,叶孤城也在看他。   一时间四目相对,两人都有片刻的怔愣,随后皆有了然之色:   ——我的心思,被他发现了!   这是两人共同的心声。   但裴距心思深沉,叶孤城亦是颇有城府,两人各自对对方点了点头,便若无其事地移开了目光。至于心里是怎么想的,也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了。   次日的第二轮,就是混战了。   混战这一轮唯一的规则便是“下台者输”。十七人一同上擂台,最后留下的十个,便是这一轮的胜者。   混战比之昨日的单打独斗激烈的不是一点儿半点儿,各个高手之间有合纵连横的,也有各自为战的。当然,也少不了联合之间突然反目的。最后留下这十个,不单武功高强,心智亦是一流。   看着留下的十个高手,萧璎满面笑意:“诸位先回去修整,明日便是最后一轮了。”   而最后一轮选出来的,才能作为朱雀国的代表。   婠婠握着一把红玉梳子,慢条斯理地梳理着鬓边秀发,娇声问道:“人家可是听说,国主一共才选十人哩,如今不是正好剩十个,怎么还要比呢?”   这疑惑不单她有,旁人亦有。   萧璎笑道:“诸位今日胜出,定有过人之处。但落败者却难免不服。因而,明日便要辛苦诸位守擂,接受不服者挑战了。”   她这么一说,胜出的十人便有些湍湍。   毕竟,他们能胜,也不伐运气和意外。若真有人挑战,他们也不能保证一定能赢。   裴距眸光一闪,唇边绽开一抹志在必得的笑意,不着痕迹地看了看高寒和徐崇光。   ——别的不说,这两个却一定不是他的对手!   胜出这十人虽不敢说一定再无敌手,却也十分能服众了。因而,等到第三日,真正上场挑战的,只有裴距与萧峰二人。   裴距且不说,萧峰乃是冀北城城主,不单武功高强,更是有勇有谋。   冀北城正与青龙国接壤,萧峰自被任命为城主之后,镇守两百多年,从未出错。他此次奉诏回京,一是萧璎对青龙国表达诚意;二是他自己也对这场高手对决很感兴趣。   但昨日混之战,他使轻功时不慎跳了擂台,因此惜败。别人倒还罢了,那徐崇光乃是个豪爽忠义的汉子,极对他的胃口,他早有心一战。   但前天是没抽到一块儿,昨天是因意外没过瘾。今日还有这一次机会,他也顾不得颜面,便上台挑战了。   好在,徐崇光也知晓他的为人,亦期待与他痛快一战,自是全无芥蒂。   两人的功夫皆是大开大合,萧峰一双肉掌,徐崇光使一柄横刀。两人刀来掌往,皆使出了平生绝学。   这一战从清晨一直打到正午,两人皆连呼“痛快”,只觉酣畅淋漓。台下人也看得心神大畅。   最后,徐崇光以一招惜败于萧峰,被他用“擒龙手”夺走了手中横刀。   萧峰道:“徐兄,承让!”   徐崇光哈哈大笑:“萧兄好掌法!不知方才挡住我‘人闲桂花落’的那一招叫什么?”   听到名字,萧峰略一思索,便知是哪招,笑道:“昂龙有悔。”   “好一个‘昂龙有悔’!”徐崇光赞了一声,抱拳道,“是徐某输了。”说完,便跃下擂台。   他早应了酒友郭奉孝之邀,此次擂台过后,便要到前线战场上去了。他虽遗憾不能到青龙国去见识更多的高手,但能结识一个萧峰,亦是平生快事。   比起萧、徐二人的惺惺相惜,裴距看高寒则是格外不顺眼。   徐崇光一看便是那种忠义之士,且行事沉稳,颇有大将之风,对朱雀国一统天下将是一大助力。   而高寒则不然。   高寒颓废落拓、无视礼法,一看便不是什么正统的君子。他的面色十分苍白,青色的血管在额上隐隐凸显。   ——那是一种病态的俊美。   如此便也罢了,裴距自己本也不是什么正人君子,若不然,当年也不会化名“石之轩”,在江湖上搅风搅雨了。   高寒的心性,是有些偏执的“士为知己者死”。在这一点上,他比那些君子们贯彻得更为彻底!   ——当年怡丰城一见,萧璎直觉得他不凡,一番畅谈,便将与玄武国相接的虞城托付于他。   常言道:君以国士待我,我自以国士报君。   这句话在高寒身上,更是体现的淋漓尽致!   他在虞城一百六十年,与玄武边城瑧城有八十三次大大小小的冲突,虽互有胜负,却从未失过寸土。   也就在这一场场兵乱中,高寒与瑧城那位女城主季卿禾相恋。   ——这分明是一场无望的苦恋!   高寒是一个一旦付出,便全力以赴的人。   可是,季卿禾对他,却分明有利用之嫌。   两人不止一次在陵光河畔私会,季卿禾也不止一次想从他口中套出虞城的布防。但无一例外,都失败了。   高寒何等样人?   他又岂会看不出季卿禾的意图?   但他绝不会背叛萧璎,却又舍不下季卿禾。只能在这日复一日的煎熬里苦苦支撑,只盼在图穷匕见之前,再与心上人多聚一刻。   至于再多的,他根本不敢、也不忍再奢求。   此间种种,便是萧璎,也不得不为之动容。   于是,在两国交兵之前,便将高舒夜召会京城。只因,萧璎实不忍他与季卿禾沙场再遇。   ——毕竟,这一次不同以往,是真的要你死我亡了。   也因次,裴距对高寒特别看不顺眼,觉得他关键时刻不靠谱,对不起国主对他的知遇之恩。   也正好,萧峰选了徐崇光。两人分出胜负后,裴距便上了擂台:“在下裴距,请高城主赐教。” 作者有话要说:  情敌见面什么的,真是分外眼红啊! 猜到了吗? 是苏梦枕还有乔帮主哦! ☆、故友相对   高寒抬起头来,神情苍白而忧郁。   他几乎是用尽了所有的自制力,才勉强能挤出一抹笑意,却又带着掩不住的悲凉:“原来是裴正卿。”   他从席上起身,并没有用轻功,顺着擂台一侧的台阶一步一步缓缓登上擂台。短短二十七阶,他却似走了二十七年。   这么多年,为了麻醉自己,让自己忘记痛苦,他不得不大量地吸食□□,但却收效甚微。   ——他的神智,仍是极清醒的,甚至比普通人更加清醒。   而越是清醒,便越是痛苦!   高台之上,两人相互见礼。   “裴正卿,在下高寒有礼了。”   “裴距见过高城主,还望城主不吝赐教。”   几乎是下一个瞬间,高寒便出其不意使出一招“惊神指”,直夺裴距咽喉。   而裴距的“幻魔身法”素以“快”与“诡”而著称,等高寒一指刺中,他真身早已不在原地,高寒刺中的,只是一触及碎的幻影。   一击不中,高寒却半点儿也不意外,出口赞道:“好身法!”苍白的面颊因棋逢对手的兴奋而染上了病态的红晕。   两人一个亦正亦邪,一个忧郁落拓,又都是难得一见的俊美人物,配着快而飘逸的身法,当真是赏心悦目。   萧璎对一侧的叶孤城道:“这三日来,倒是这两人的打斗最为好看!”   “嗯。”见她称赞裴距,叶孤城心下不乐,淡淡应了一声。片刻后,又道,“陛下最好看。”   萧璎心下一乐,笑道:“城主皎皎似明月,泠泠如飞仙。亦是难得一见的佳人。”   叶孤城得她赞赏,耳根微红。   但他又有些泄气:他已说得这般露骨,萧璎却半点也没听出来。难不成,真要他直说不成?   他眸光一闪,暗下决心:再有机会,一定要直说!   而台上的胜负,很快就分出来了。   赢的人是裴距,但他却没有多少快意。   只因高寒并不是输在了裴距手里,而是毒瘾突然发作,战力全失。   萧璎秀眉微蹙:“紫薰。”   紫薰意会,低声道:“陛下安心。等臣回去,便调配一味能解□□的香。”   萧璎点了点头,起身上台,将胜出的十位:裴距、婠婠、无垢、白子画、七夜、练霓裳、萧峰、龙阳、苏梦枕和叶孤城请到台上。   她先是宣布胜出者,而后对所有参赛者赐下晶石与皇室内藏的神兵利器。   而胜出的十人,每人可到工部量身定做一件兵器。   ——这可比皇室内藏的还要贴合人心意。   最后,便是对十人殷切嘱托了。   萧璎道:“诸位到了雒城,务必全力以赴。胜负倒在其次,切勿丟了我朱雀脸面才是正经。”   十人皆心下一凛,只觉重任在肩,正色道:“国主安心。”   而为期三日的擂台,完满落幕。   白子画随众人告退出来,本欲寻无垢叙旧,却只看见无垢与漫天相偕而去的背影。   他追出两步,便被早已候在一旁的紫薰喊住:“子画。”   白子画身形一顿,再想追时已看不见无垢二人的身影。   他暗暗叹了一声,回过身来:“紫薰,别来无恙?”   这一声实在久违。   但心境不同,夏紫薰已然不会为此而恍惚。   她款款上前,面上带着优雅而矜持的笑意:“我很好,子画呢?”   故友重逢,饶是深沉内敛如白子画,也不由真情流露:“一言难尽!”种种苦辣酸甜实在难以尽述。   ——一次次与心上人重逢,却又一次次死别,惨淡收场,又岂是三言两语能说清的?   但这一切紫薰却是丝毫也不知。她只以为白子画这个“一言难尽”是指漫天死后的孤独痛苦。   因而,一时之间,她虽有心安慰,却不知如何开口。   ——你要她如何安慰?   说不必伤怀,漫天便在此间?   可她方才开口叫住他,本身就是为了帮无垢与漫天避走啊?   无论如何,她要承认。:过了这么多年,在他们身上仿若静止的时光终是发挥了它无可抗拒的魅力。多年分别的昔日爱人,终究在记忆里褪色,再也比不过时时相见的檀梵与挚友!   在最关键的抉择里,她终于是舍弃了白子画,偏向了无垢。   紫薰叹息了一声:“我们……找个地方坐坐吧。”   “也好。”白子画颔首,“不如再约上几个故友?”他目含期待。   可是,紫薰却避开了他的目光,终究要让他失望了:“檀梵领兵在外,子画现下,怕是见不着了。”却是丝毫不提无垢半句。   她这般神态,白子画如何不知?   于是,对这场聚会,他立时便失了兴趣:“即如此,不若等檀梵归来再聚。我还有事,先走一步了。”说完,不待她挽留,便转身而去。   紫薰苦笑一声:“无论何时,你对我,都是这般无情啊!幸好……”   幸好,我已不再恋你。   湘城候府。   无垢扶着漫天,慢慢走回房去。二人一路静默,脉脉无言。   扶着漫天躺下,为她掖了掖被脚,无垢欲言又止。   末了,他终是一叹:“你休息吧。我先回去了。”   “无垢!”漫天下意识地抓住他即将抽离的手,愰惑地问道,“你去哪里?”   ——你……是不是……是不是……要去见白子画?   想到白子画,她突觉头痛欲裂,脑中有不属于她的记忆时时涌现搅局。   那样浓烈的爱与恨,十分符合她的性情,但她却清楚地知晓,那不是她的经历。   感受到她抓住自己手腕的手越收越紧,无垢无奈地回身,却被她苍白而冷汗岑岑的容颜吓了一跳:“天儿!”   “无垢,我……我好难受!难受得想哭。”   可是,那本不是她的情绪,也非是她的经历,不过是个同名同姓的陌生人,她究竟为什么要哭呢?   这样一想,要哭的感觉倒是没有了,她却出奇地愤怒了起来:可恶!可恶!可恶!   接下来,她简直是无理取闹到了极致,无垢说什么、做什么都对不了。   好不容易哄睡了漫天,无垢松了一口气,轻手轻脚地退了出来。   他在廊下站了片刻,终是叹了一声,到驿馆去寻白子画。   ——他总是习惯逃避。   但这一回,却是避无可避。   仿佛知晓他要来,白子画烹茶以待,却也是以逸待劳。   无垢直接便走到案几的对面坐下,静静看他煮茶。   未几,茶沸。   白子画撇去浮沫,烫杯,分茶。而后,以头一杯奉客。   无垢接过,点头致谢,轻啜一口,任苦涩的茶水在舌尖流连,滑入咽喉。而后,又有一抹极淡的甘甜升起。   “好茶。”可是,他却放下薄胎骨瓷杯,再也喝不下去。   白子画暗叹一声,双眸直直盯着他,毫不掩饰眸底深处的疯狂与志在必得:“我不会放手。”   只这一句,已胜过千言万语!   无垢蹙眉,目露怜惜,一向清冷的语调也含了无尽的愁绪:“可是,她非但厌你,更是惧你。我来此,只是想知道,你当年,究竟对她做了什么?”   白子画面色一变,忽地冷笑:“我能对她做什么?不过是斩了她一条手臂罢了!”   ——这是他永远也不能言及的隐痛,此刻却不得不破罐子破摔,自己将血淋淋的伤口撕开,现给情敌看。   “斩断手臂?”无垢一惊,突然便想到,虚无之境初见漫天时,她神魂有损一事。他面色变了数变,眸光如利刃般刺向白子画,“悯生剑?”   “是。”白子画色厉内荏。   “好!好、好、好!”无垢霍然起身,“白子画,你好的很!”右掌挥出,在白子画脸上留下清晰的五指印,“啪”地一声脆响。   两人都怔了一怔。一个是想不到对方会真打,一个是想不到对方会躲不过去。   无垢的气势登时便泄了大半,狠狠叹了一口气:“你可知,你那一剑,伤了她的神魂?”   白子画呆住了。   好半天,他才无力的近乎是叹息着出声:“我……不知……”   他只知悯生剑杀人最是利落,使被杀者毫无痛苦。却从不知晓,此剑,还可伤及神魂。   无垢张了张嘴,却不知还能说些什么。   他暗暗苦笑,心下悲凉:昔日挚友,如今竟无话可说,当真是……物是人非!   “我不希望你来打扰漫天的生活。”他扭头去看院中那颗甜香隐隐的丹桂,努力使自己恢复往日的镇静与从容,“子画。你……好自为之!”   目送无垢离去,白子画低低笑了起来,笑声由自嘲到悲凉,再由悲凉到癫狂:“哈,哈哈哈哈……好自为之?你可知,我已经好不了了?情毒入骨,相思成灾。天儿,我若得不到你,宁愿你再死一次!”   这时,淡漠的声音自身后传来:“子画,你魔障了。”却是刚刚归来的叶孤城。   他乌发雪衣,人俊如玉,左右有侍婢捧剑抱琴,毅然是个会友归来的世家公子。便是面上的淡漠,也掩不住他眸中的喜悦。   白子画举起茶杯饮了半盏,压下心头的悲郁,起身对叶孤城道:“看你神色尚好,想必别有收获?”   叶孤城耳际一热,竟有些不好意思:“咳!陛下她……对男女之事,比较……迟钝。但,目前为止,尚无淑女之思。”而这对他来说,便是最好的消息。   白子画想到无垢,亦觉此事甚好,真诚地道:“恭喜。祝你早得芳心。”   “承君吉言。” 作者有话要说:  又是一对见面的情敌。 ☆、青衣刺客   自那日分别之后,无垢就一直担忧白子画找上门来。   但也不知白是真的放弃了,还是在憋大招,一直到过年都毫无动静。而每每派人打探,他不是在和叶孤城煮茶论剑,便是在和其余高手以武会友。做的最高调的事,也不过是到国主面前自荐而已。   无垢想:或许,难不成子画是想先留在帝都,而后再做长期战斗?   看来,他得考虑一下,这次三国以武会友归来,请求回归封地了。   要知道,他封号是“湘城候”,湘城便是他的封地,同时兼任了城主一职。只是因他要在朝中任职,一般都是遥领湘城事物,具体事宜另有人来负责。   但白子画对他来说,到底只是一个小插曲。朱雀与玄武两国之间的形式愈发紧张,他虽不是户部尚书,但作为吏部的老总,光是人事调配便忙得他焦头烂额。   且国主还曾对他明示过,过几日便将他调往户部,接替即将往前线为将的现户部尚书。   更不用说,他还要哄着漫天,哪里会时时想着白子画?   见白子画迟迟没有过激的举动,他也便撩开了手,与漫天一同将更多的精力放在了朝堂上。   而这一忙,便直到过年了。   虚无之境中的人虽然来自三千世界,不同世界之间文明又各不相同。但“过年”这一项,却是基本上都有的习俗。   只不过,有的人过十月初一,有的人过正月初一罢了。   萧璎立国之后,便统一规定了正月初一为“元旦”,百姓可大肆庆贺。从正月初一这一日起,一直到正月十五,京城都无宵禁,是百姓一年之中最为放松的时节,往往呼朋唤友,彻夜不归。   但对朝中官员来说,新年中的重头戏却是进宫领宴。   大年三十除夕宴、大年初一新年宴、正月十五元宵宴。   除却这些不得不参加的官方集体活动,还有官员之中的互请,总也有推不掉的。   而无垢、漫天与白子画,也不过在进宫领宴时遥遥碰见过罢了。除此之外,竟是从未交集。   上元节过后,一行人便由太尉贾诩领,前往青龙国,参加三国比武大会。   因这次大会盛大却又不那么庄重,萧璎索性大手一挥,准许了随行人员携带家眷。   反正是瞧热闹嘛,自然是人越多就越热闹。   而漫天此次,便是作为无垢的家眷随行。   出发的当天,漫天看见最前面的那人,吓了一跳,伸手扯了扯无垢,低声问道:“不是说由贾太尉带队么,怎么国主也在?”   “是贾太尉带队呀,”无垢亦凑到她耳边低语,“可国主去也是必然的。毕竟,那青龙国主还是国主的生父。”   他二人才一凑近,无垢便觉有一道凌厉冰冷的目光如利刃般刺在他身上。他用余光微微一瞥,不出所料,正是白子画。   于是,他便只做未觉。   同行的大多是高手,连作为文官的贾诩都是随军军师出身,因此大伙儿多是骑马而行。随行的几十辆大车里,装的是各人的行礼和萧璎的仪仗。   而这些仪仗排场,要等到了青龙国都城雒城外才会摆开。   当然了,似漫天这般随行的家眷也有不会骑马的,便有专门的马车来拉人。   总之,这一行连参赛的,带领队的,还有随行的护卫队、銮仪卫,林林总总不下千人。   就这,还是萧璎舍去了宫女随从,只带了两个会骑马的女官的缘故。   可随行的人虽多,在贾文和的安排下却十分有序:銮仪卫在前,萧璎与贾诩领着一众参赛选手和随行家眷在中,护卫队在两侧身后环卫,还兼任压车。   走在路上,只闻马蹄声“嘚哒”作响,不闻半丝人言。   ——这固然有节省体力的缘由,也不乏众人想要在国主面前保持形象的心思。   若不然,那些高手十有八九都是江湖草莽出身,哪里懂得那么多礼节?   而便是江湖草莽,也是有建功立业之心的。   当大多数人都不说话的时候,小部分想说话的,也不好意思开口了。   一出国界,太尉贾诩便严令众人不准随意行动。   贾诩本是军师出身,习惯性的施行军法。而参赛的选手们有大半出身草莽,受不得拘束。   这其中,又以萧峰与婠婠为最。   ——萧峰生性雄豪,侠肝义胆,是个重信守诺、可两肋插刀的汉子,认识他的没一个不喜欢的。   可他却又嗜酒如命,一日无酒便觉颇为难忍。   因朱雀与青龙两国的边境隔着三天的路程,中间因是缓冲地带,双方都默契的不在此处散播人烟。   而没有人,就不会有集市,更加不会有人卖酒。   他在第二天酒瘾发作,忍到晚上实在忍不住了,就趁着晚上休息的时候,施展轻功奔袭百里,到青龙国的边镇上买了两坛酒,抱回来痛饮。   结果,他被贾太尉罚了二十军棍。   萧峰虽觉面子上颇为挂不住,但也知晓是自己犯错在先,倒也心服口服。   而婠婠是个美人,是个极品的美人。   这一行人中唯有萧璎能在容貌上胜过她,唯练霓裳能与她比肩。剩余的,连漫天都要略逊一筹。   而美人总是任性的,她也以为自己有任性的权利,且大多数人也都这么认为。   至于她触犯规则的原因,纯属故意:她见萧峰因趁夜买酒被罚,竟故意大白天脱离队伍,去采花了!   ——她就是想证明一下自己的魅力嘛!   结果,铁面无私的贾太尉同样赏了她二十军棍。   萧峰还好,自知理亏,军棍捱了也就捱了,跟本没放在心上。婠婠却炸了:贾文和,你个不解风情的木头,丝毫不知怜香惜玉为何物。姑娘跟你没完!   然后,赶路枯燥不已的众人有幸欣赏到了两人的斗智斗勇。   ——顺便提一句,智计百出的婠婠被太尉大人收拾的极惨。   太尉真不愧是“三国第一谋士”的有力竞争者,简直太帅了!   出了国境的第二天,还发生了一个插曲。   晚上扎营时,萧璎正与随行官员磋商此次会武的细节,有护卫前来禀报,说是抓到了一个鬼鬼祟祟跟着他们的人。   萧璎原以为是哪国的探子,结果带上来一看,却是脸色青白的不正常的卓一航。   ——因为某些特殊原因,一众人对他也算印象深刻。虽然不是什么好印象也就是了。   萧璎只看了一眼,便看出他是伤口崩裂了,这才泄露了气机,被护卫队发现了。   她连审都懒得审,挥挥手示意护卫将他送去给练霓裳,转头便将护卫队与銮仪卫的头儿叫来训斥了一顿,要他们加紧防护,务必不要再出现类似的事情。   ——被人跟了几天,还是人家旧伤复发才发现了,这也太丢人了!   眼见快进入青龙国国境了,众人虽不明说,却也都暗暗松了口气。   毕竟,只要入了国境,安全系数总要比在这荒郊野外要高的多。   但上天诚心不让人将这口气松完。   这日清晨,众人刚刚梳洗完毕,正在用餐之际,四面八方突然出现了近百的刺客。他们统一青衣蒙面,目标十分明确——不计生死刺杀萧璎!   一众侠客都有片刻的慌乱。   反倒是禁卫军和仪仗队反应迅速,他们也有心一雪前耻,立时将国主与一干重臣围在中间。而后,在裴距的指挥下,万箭齐发。   这些刺客都不是普通杀手,大都有罡气护体。箭雨虽密,但除个别倒霉蛋恰好被射中罩门外,竟是毫发无伤。   一波箭雨射出,那些刺客已然逼近。而普通士兵跟本不是他们的对手。   幸而这时,侠士们早已回过了神来,齐齐冲入刺客群里。   这些侠士虽不如正规军纪律严明,相互之间也是各自为战的多。但那些刺客也不是什么正规军,对上这些侠客简直半斤八两。   可是,这些侠客的武功却是刺客们望尘莫及的。   有了这些侠士的加入,场面很快便被控制住了。   萧璎稳如泰山地跪坐在竹席上,慢条斯理地吃蒸饼喝红豆粥,仿若来的这群不是要她命的刺客,而是来献艺的舞者。   叶孤城长剑出鞘,护在她身侧,不时出剑挑飞一个侥幸突破重围来到萧璎面前的刺客。   漫天与无垢也先后冲出,各自仗剑,杀入重围。   那些刺客大多数都是一流高手,绝顶高手不过六七个。但他们互为倚角,却是颇为难缠。   漫天一剑将面前的刺客捅了个透心凉,长剑拔出,带出一溜血珠,在她浅碧的衫子上溅出朵朵殷红的海棠花。   她正杀得兴起,忽听一声疾呼:“小心!”紧接着,便是“噹”的一声,直指她背心的一柄唐刀被一柄长剑挑飞。而后,“嗤”,刀剑入肉的声音传来,几点温热的液体洒在她后颈之上。   粘粘腻腻的感觉,是血。   漫天又一剑削去身侧青衣刺客的首级,顺势回身,恰恰将白子画尚未敛去的惊恐收入眼底。   这个表情,令她有一瞬的恍惚。   仿若在什么时候,也有那么一个白衣仙人,抱着鲜血凝结的红衣女尸,跌坐在桃花树下,落英缤纷中,如画的眉目哀毁欲绝,却又病态般的快意。   “子画。”她喃喃出声,却又悚然而惊。   ——那不是她的记忆!不是她的记忆!   白子画愕然,随即却是无尽的欣喜。   他唤她:“天儿。”上前一步,随手砍飞一个青衣刺客,又忽然面色大变,“天儿!”   ——漫天身形一晃,手中长剑落地。她双手抱住头,口中呻吟不止,难耐地委顿在地。   有两股截然不同的记忆在脑中脚趾碰撞,一忽儿是白子画冷着脸斩断她的手臂,一忽儿又是白子画星眸含笑地对她说着什么;一忽儿是白子画漠然地毁掉碧落剑,斥责她胜之不武,一忽儿又是白子画授她宫铃,收她为长留首徒……   再然后,她与朔风的冤家聚首、与花千骨的针锋相对、对拜白子画为师的渴望……   ——这种种的记忆忽然就被另一股记忆代替:蓬莱初见,海棠树下授剑法;初入长留,夜半林中指点修行;仙剑大会,当众宣布她为掌门首徒;绝情殿上,对她有意无意的引诱……   而这一切的另一个主角,无一例外,都是长留上仙白子画。   她一面觉得荒谬,一面又告诉自己这都是事实——她的师父,她一心敬重的长辈,对她心怀不轨,并最终成了她心之所钟。   ——不!   却又有另一个声音在反驳:他不是我的师父!他跟本看不上我!他心心念念的徒儿,是花千骨!花千骨!花千骨!   啊——   花千骨又是何人?   无垢,无垢?   对,无垢在哪里?我好难受,你为何不来救我?   无垢…… 作者有话要说:  虽然不喜欢卓一航懦弱,但个人认为以练姐姐强势的性子,配果决的人并不合适。 ☆、神女无心   她在混战之中突然弃剑,惊得白子画魂飞天外。   而时时注意她的无垢亦是大惊失色:“天儿!”   见她抱头跌倒,无垢便知她是又犯了头痛病。他心中焦急,手中长剑挥得越发疾了,但两人方才被冲得远了,跟本不可能片刻到达。   从没有像这一刻般,希望自己的仙术仍在,可瞬息万里之外,斩敌人于一念之间。   但此时此刻,无垢唯一能够庆幸的,唯有白子画在漫天身侧。   眼见白子画将漫天捞入怀中,他除了苦笑,还是苦笑。   孰不知,白子画亦是心下涩然。   心上人就在怀中,此情此景,唯在梦中显现。但怀中佳人口中呢喃的,却是另一个男人的名字,又无情地将他拉回了现实。   他只觉仿佛有一柄无形的剑,将他整个人从中间劈成了两半:一半庆幸、欣喜、苦涩、哀绝;令一半却是杀意陡生,偏执而疯狂。   ——此刻,她便在我的怀中,毫无反抗之力,我只需稍稍抬手,便能取她性命。只要她死了,便再也不会厌恶又惧怕地盯着我了;只有她死了,才会乖乖呆在我的怀中,不会呼唤别人的名字!   只要她死了!   他的手不自觉地收紧,似乎已能听到漫天骨骼错位的声音,却又忽然清醒。而后,就不可遏制地去会想方才,漫天情真意切地唤他:“子画。”   他忽然有一荒谬的猜想:会不会、会不会他幻梦中的“天儿”亦生了执念,随他破梦而出?   怀着这样淡薄如幻影般虚无的猜测,白子画干脆利落地点了漫天的昏睡穴,单手紧紧抱在怀里,另一手执剑,漫漫挥洒。剑气过处,刺客纷纷倒毙。   叶孤城见状,受到启发,亦以剑气伤人。   而这时,萧璎已吃的差不多了。   她施施然起身,淡漠地扫过所剩无几的刺客,扬声道:“裴卿,留活口。”   “诺!”裴距得了明旨,便施展“幻魔身法”,身形如鬼魅般游走一圈,已有五个青衣人被他打晕。而这片刻之间,剩余的青衣人也都被解决了。   裴距仔细检查了五个晕倒的刺客,将他们身上暗藏的武器全部收走,又将藏在牙缝舌下的毒药取出,顺手折断四肢、卸了下巴,这才向萧璎复命:“禀国主,活捉五人,其余皆已击毙。”   萧璎颔首:“压下去,看好了。”   裴距问道:“不审么?”   “哼!”萧璎冷笑,“审什么?除了他,还有谁会干出这么没出息的事?留着吧,说不得就有用呢。”   “诺。”裴距领命而去。   裴距去后,萧璎又问贾诩:“太尉,我方伤亡如何?”   贾诩道:“此次参与会武的高手与他们的家眷的确个个武功绝顶,那些刺客被他们拿下大半。至于伤亡,禁卫军伤十八人,阵亡七人;銮仪卫重一些,伤三十九人,阵亡十二人。”   萧璎叹了口气:“阵亡的皆厚葬,有家属的要厚厚抚恤!再则,所有伤者,皆厚赏。修整一番,该上路了。”   “诺。”贾诩领命而去。   战事结束,无垢先去拜见萧璎,见国主无恙,才又急匆匆退出。   他急忙寻了身边随从,问道:“天儿何在?”   那随从的脸色有些不好,气恼道:“那白子画好生无礼!仗着是叶城主推荐的,就不把侯爷放在眼里,抱着咱们姑娘,死活肯松手!属下无法,只得腾了一辆车给他。”   无垢叹了一声:“你做的对。且带我过去吧。”   因无垢身在高位又简在帝心,他的随从要用车,又是给在户部任职的霓姑娘用的,管后勤的户部官员自然不会怠慢,寻了一亮好车来。   这车的车身很宽敞,里面垫着厚厚的毛皮,又铺了一层蚕丝被,柔软凉滑,十分舒适。   白子画将漫天放在车上,接过湘城候府的随从递来的斗篷给她盖在身上,便随手关了车门,将那随从隔绝在外。   他盘腿坐在漫天身侧,低下头,贪婪地凝视她苍白的睡颜,乌黑的发丝自肩头散落下来,在他的白衣上铺展出缕缕墨色。   他颤抖地伸出冰凉的手掌,又数次缩回,终于鼓足了勇气,抚上漫天玉颜。触感紧实而柔滑,与幻梦之中一样的好。   只是,那时明知是梦,便是佳人在怀也难免心下酸楚。   只因无论如何,都避不开那令人绝望的终局。   ——那种历史难以违逆的宿命感,甚至比刀剑更为伤人!   而此时此刻,他朝思暮想之人就在身侧,真实无比。更令他欣喜的,是无法预料的未来。   ——无法预料,岂非极好?   漫天清楚地知道,这是梦。   她飘在空中,如一介游魂般,冷眼看着那对如鸳鸯比翼般的男女。   ——白子画和“霓漫天”!   她看着白子画蓄意接近梦中的自己,不着痕迹地讨好,将一颗少女的芳心紧紧收入掌中。   梦中的“霓漫天”不过金钗之年(十二、三岁),情窦未开便遇见了一头不要脸的老牛,自然就轻易被啃了!   看着不过十六岁的“霓漫天”被白子画哄着拥吻,漫天黑着脸,眼神如刀子般扎在白子画,忿忿地骂道:“衣冠禽兽!不要脸!伪君子!道貌岸然!”   可惜,那两人看不见她,自然也听不见她说话。   两人甜甜蜜蜜,耳鬓厮磨,又凑在一起絮絮私语,当真是情浓。   漫天却是气得眼前发黑!   ——哪怕帝都人人都知晓她与无垢两情相悦,两人也从来是发乎情止乎礼。无垢诚诚君子,从来也干不出这等引诱之事。   想不到这白子画面上装得一派风光霁月,内里却是如此龌龊!   而后,她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感情越来越深。   哪怕妖神出世,阻挠他们,二人仍是情比金坚。   但这又有什么用呢?   ——父亲依旧被花千骨害死、神器依旧重聚、“霓漫天”也依旧……身死道消!   她看着白子画跌坐在桃花树下,怀中抱着“霓漫天”早已冰冷的身躯,大笑出声,反反复复地说着一句话:   “你终于是我一个人的!你终于是我一个人的了!天儿,比起你爱上别人,我宁愿你就这般安静地躺在我的怀中。天儿……”   漫天只觉毛骨悚然!   ——疯子!   白子画,疯了!   可她又觉得酸楚:无论她多么痛恨白子画,女孩子总是感性的。何况,她只是被宠过头了,本不是什么心肠狠毒的女子。   若站在一个局外人的立场来看,白子画与“霓漫天”的相识、相知、相许,当得上是神仙眷侣。   可是,他们的儿女情长不幸牵扯上了天下大势,结局又偏偏那般惨烈,当得上是一场旷古绝恋了。   这样一场绝恋,怎不让人动容?   轻轻叹了一声,漫天缓缓睁开眼睛,淡淡地看着白子画,心情复杂地问了一句:“那是你的梦境?”   白子画冰凉的手指自她面上移开,转而握住她纤细修长的柔夷。   漫天神色一怒,用力挣开。   白子画也不纠缠,向来若冰雪般的面容绽出一个柔软的笑容,声若击罄:“是。我的梦境……之一。”   漫天秀眉一蹙,只觉屈辱非常,怒斥道:“你与你那不知人伦羞耻的徒儿害得我蓬莱还不够么?如今,我霓漫天不过一介幽魂罢了,长留上仙又何必追来羞辱于我?”   白子画神色一僵:“我何时羞辱你了?”   “呵!”漫天冷笑,“编织这般的梦境给我,又是为何?你喜欢花千骨,天下皆知!”   她突然又笑了,怀着满满的恶意:“果然是名师出高徒,你师徒二人都是一般的罔顾人伦!只可惜,我霓漫天却不敢对尊上有半分肖想呢。尊上这番功夫,怕是要白费功夫了。”   白子画面色一白,眸光痴痴缠缠地凝望着她,声音里带着哀求:“莫要如此恶意揣测。我只是……心悦于你。”   我只是……心悦于你。   这样深情又绝望的告白,最是动人心魄。   奈何,襄王有梦,神女无心。   他自觉痛地揪心扯肺,漫天却只觉他有意戏弄。   ——谁人不知白子画与自己的女弟子有悖德之情?他二人闹地轰轰烈烈,路人皆知。   世人提起白子画,便会想到花千骨。反之亦然。   但今日他毕竟救了自己一命,漫天心中再怒,也只得压下,淡淡道:“尊上今日救命之恩,权且抵当日断臂之仇了。如今,你我恩怨两清,尊上还是请回吧。我要休息了。”   提到“断臂”二字,白子画脸色煞白。   在无间之渊浮浮沉沉三十世,他早已不记得他们之间还有这道障碍,也是刻意遗忘。   但存在过就是存在过,再怎么刻意抹杀,也不能除去痕迹。   “天儿,我……”   “天儿还好么?”   是无垢!   漫天面色一喜,急忙应道:“我已经醒了,你且上来。”   白子画的半句话便被堵了回去,再也说不出口。 作者有话要说:  表告诉我白子画人物走行了,我不听!我不听!我不听! ☆、至青龙国   无垢打开车门,先是仔细打量漫天,见她脸上有了些血色,精神也还好,这才松了口气,有暇去面对昔日的挚友:“今日,多谢子画!”   白子画眸色复杂,只觉口中满是苦涩:“无垢又何必见外?我们……终究是朋友。”   无垢有些尴尬。   毕竟,许久之前,他便知晓子画心悦漫天。他起初照顾漫天,也未尝没有白子画的原因。   但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他也曾挣扎过,也曾仿惶过。但情之一字若能为人所控,世间又哪来那么多的痴男怨女?   更何况,他的天儿是那样灵动鲜活,高傲美丽的如凤凰一般。   他终是越陷越深,不可自拔。   漫天冷笑一声,毫不客气地再次下了逐客令:“我要休息了,尊上还是请回吧!”   无垢悄悄松了口气,平复了心绪:“子画还是先请回吧。估计这会儿,叶城主也在寻你。你我还是日后再叙旧吧。”至于“日后”是什么时候,那就日后再说吧。   事已至此,白子画也只得告辞。   无垢这才登车,抚起漫天,让她伏在膝头,伸手去探她脉象。   漫天道:“我没事了。”   无垢不言,只沉着脸诊脉。   漫天却看不见他的脸色,下颚磕在他的肩头,盯着车壁上的纹饰发呆:“无垢,我方才,做了恶梦。”   无垢不言,见她脉象平稳,便松了手,神色依旧冷沉。   漫天道:“而后,我睁开眼,便看见了白子画。他……他一直对我说些疯言疯语,分明刻意折辱!”说着,恨恨地冷笑一声,“他最好再也别出现在我面前!”   无垢面色稍缓,终是叹了一声,抚上她的秀发:“你当真是我命里的魔星!”   漫天得意地笑了两声,一腔怒气皆散,伸手环住无垢脖颈,挑了他一缕头发把玩。   她这样没心没肺,使得无垢又是无奈又是好笑,那点儿因白子画而来的醋意倒是去了大半。   ——罢了,罢了!索性就是子画一厢情愿,我又与这冤家置什么气呢?   况且,我自一人气闷,人家也看不出来呀?   想通了此节,他心绪开怀,就着两人相拥的姿势轻轻拍打漫天背部,细细安抚,柔声与她商议:“这几日你便乘车吧,不要再骑马了。”   漫天虽有些不乐意,却也知他是为自己好,也就不情不愿地应了。   无垢又道:“那你再睡一会儿,我在这里陪着你。”   “好。那你不许走!”   “我不走。乖,睡吧!”   众人收拾好了,天色也不早了,便继续赶路。   一连走了十里,都不见叶孤城来求见,萧璎颇有些不习惯,便问身旁女官:“叶城主可是受伤了?”   女官道:“不曾。”   萧璎便道:“那且宣他上前。”   “诺。”   女官出了队伍,策马往后赶。待走到叶孤城身前,喊了声:“叶城主。”   叶孤城听见喊声,便住了马。   女官这才在马上行礼:“下官见过叶城主。”   “免礼 。”叶孤城淡淡颔首,问道,“可是陛下有诏?”   女官笑道:“城主敏慧。”   叶孤城淡淡道:“那便走吧。”   到了萧璎身侧,叶孤城见了礼,便一言不发。   萧璎召他前来,本是想与他论道打发时间,见他如此,自然不愉,嗔怪道:“城主今日怎么成了曹营中的徐元直了?”   他二人虽来自不同的世界,但两个世界自隋朝往前的历史并无太大差别。是以,这三国时的梗,叶孤城也知晓。   他闻言,盯着萧璎看了半晌,忽而问道:“先时臣就在陛下身边。陛下有事,因何不叫臣,反舍近求远,寻裴侍郎?”   萧璎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反问道:“城主自来严谨自持,今日何有此问?”   何有此问?   无他,不过是……意难平!   ——他也知晓,他是外任的城主,裴距才是天子的近臣。撇开内外有别不说,随行的禁卫与銮仪卫也不会听他的指挥。   可他就是意难平!   ——为何你紧要关头,第一个想到的不是我,而是裴距?我又哪里比不上他呢?   此时若换了裴距,自然是立时请罪,再做描补,务必不要失了君主的信任。   毕竟,裴距出身魔门花间派,承袭的乃是战国时纵横一脉。   而纵横家自来都是辅臣谋士。对他们来说,没有什么比君主的信任更为重要。失信于君主,一切谋划终是空谈。   但叶孤城不同。   他首先是个剑客,其次才是个政客。   剑有双刃,不能伤人,便要伤己。   他早已习惯了一往无前。   因而,他的应对也十分直接:“陛下乃我心之所系,我自然关心则乱。”   萧璎一怔:“心之所系?”   “是。”叶孤城道,“孤城心悦陛下!”   这样直白的话语,实乃萧璎头一次听闻。一时之间,凭她如何千伶百俐、大略雄才,都有些……不知该如何应对。   她懵了片刻,胡乱挥了挥手:“你……你先退下吧。对了,进了青龙国境,就不要称孤为陛下了。”   叶孤城应了一声,又道:“孤城心悦陛下,只是想让陛下知晓。若陛下亦有垂青之意,孤城……不胜欣喜。”最后一句,他几乎是一字一顿,说完之后,才拱手告退。   他人是走了,却生生搅乱来萧璎心湖,徒惹人恼。   又行了一个月,终于到了雒城门外二十里处。贾诩一面令裴距先行往青龙国鸿卢寺通报,一面令銮仪卫摆开天子仪仗,请国主萧璎弃马登撵。   而其余人等,也都整束衣冠,按地位高低跟在御撵之后,慢慢往雒城行去。   等一行人浩浩荡荡到了城门处,早有青龙国鸿卢寺卿奉国主萧珩之命迎接,而裴距却被萧珩召至长兴宫陛见。   这厢停了撵,那鸿胪寺卿便上前拜见:“外臣张仪,拜见朱雀国主。”   张仪低着头,眼观鼻鼻观心,姿态十分恭敬。   他对这朱雀国主是十分好奇。   他早知晓朱雀、玄武两国的国主皆是国主的子嗣,朝中不少儒家出身的以此为据,撺掇国主“父为子纲”,与朱雀、玄武二国定个宗、番之议。   对此,张仪是十分不以为然的。   ——他是战国时鬼谷传人人,出身魏国,发迹于秦国,信奉的是商君之道,和后世那些被儒家驯化了的同僚们没有太多共同语言。   再则,便是那些儒家官员,他们口口声声说什么“天地君亲师”、“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实际上这些不过是他们扯出的一块儿遮羞布罢了!私底下的龌龊事,比他们这些“耿直”的纵横家们多的多。   数十年前,玄武国主萧珞曾亲来雒城为国主祝过寿,他是见过的。   但国主对萧珞却不太热络。反倒是这朱雀国主从来对国主爱搭不理的,国主日常提起,却是十分想念。   而据他所知,这一回国主搞出这个不伦不类的“三国会武”,有一大半的原因,便是为了这朱雀国主。   他这边正胡思乱想,便听见一道淡漠而清冷的嗓音自撵中传出:“免礼。平身。”   饶是张仪素来胆大,也被这声音惊得一个机灵,好悬没打个哆嗦!   ——只这两句话,四个字,他便已断定:要么,这萧璎极不好相处;要么,就是萧璎对国主极不待见。   心念一转,他便有些了然:也是,光是两国立国就有数百年了,这位朱雀国主却一回也不曾来看过自家国主,当然是极不待见了!   当下,他打起了十二分精神,恭敬地说:“还请贵国主先往驿馆下榻,明日申时,吾主将在武德殿设宴,为贵国主接风洗尘。”   而后,那御撵之中又有声音传出,却是个温和清脆的女声:“劳烦先生领路。”   张仪猜想:这必是随行的女官。   一行人在张仪的带领下浩浩荡荡地来到了驿馆。驿馆之内早已收拾出了一行人的住所,驿丞也早有准备,给张仪指了朱雀国主的住所之后,便着手安排一众随邑。按照地位的高低,将他们安排在了国主住所的周围。   一番折腾之后,众人已经极累了,萧璎便发话,放众人去休息。   漫天是跟着无垢来的,自然住在无垢的院子里。两人随着驿馆中的差邑来到住处,令带来的人重新打扫过,先将紧要的东西都收拾了出来,便互道了晚安,各自休恬。   当然,有他们这样早早就休息了的,也就有不肯早早休息的。   比如萧峰和戚少商,这两个酒鬼可谓一见如故,憋了一路,好不容易到了一个安稳的地方,第一时间当然是结伴出去找酒喝咯!   而戚少商之所以会出现在这里,当然是厚着脸皮充做苏梦枕的家眷来的。   再比如婠婠,她数次载在贾诩手中,心中积压的不甘几乎溢出来。如今已经到了青龙国,没有了军法的约束,婠婠姑娘自然是要重整旗鼓,准备一雪前耻!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觉得太尉大人CP魔门妖女这个组合怎么样? 崔髯贾腰荀令香,话说,文和也是三国有名的美男纸呢?! ☆、晴天霹雳   萧璎赴宴,似贾诩、无垢这等随行的重臣自然要陪同。   朱雀以金德立国,尚白、金二色。为示庄重,自萧璎往下,皆着金色绣银纹华服。众人或束金冠、或挽珠冠,饰以流苏、华盛,肃穆而华美,真真是一派盛世风象!   虽则萧璎似与萧珩不睦,但为邦交计,仍是提前两刻钟入场,以示尊重。   而萧珩大约也是同样的想法,萧璎一行人到时,他早已候在殿中。   而萧珩这般作态,着实令青龙国一众臣子惊奇不已。   ——要知道,数十年前萧珞来时,他可是故意晚到,以示不喜的。   看来,对这朱雀国主,他还是要更客气一点儿。说不得,这位以后,就真是咱他们的新主公了。   无垢随萧璎去赴宴了,漫天作为随行的家属,是不在宴请名单之内的,一时间便无所事事。   自昨日入住驿馆,她便被无垢勒令好好休息,三餐都是在炕桌上用的。   好容易今天无垢被国主带走,她着实松了口气。等他一走,漫天便收拾了一番,走出了房门。   青龙国帝都也不愧雒城之名,与凡间洛阳一样,以牡丹而闻名。   这驿馆之中随处可见或单株、或成对的牡丹。虽然都是些普通品种,但因侍弄的精心,也都十分精神,各具妍态。   漫天从一个给牡丹浇水的女邑那里得知,自驿馆往东三里,就有个“芙蓉园”,园中遍植牡丹名品。而此时,又正是盛放时节。   漫天问清了路线,便出了驿馆,经往芙蓉园而去。   那女邑望着她欢快的背影,亦被她的快活感染,忍不住露出笑容。   这时,有个特别好听的男声问她:“方才那位姑娘,去了哪里?”   “芙蓉园啊!”她顺口答道。   “多谢。”   等她反应过来,便只能看见那男子挺拔潇疏的背影了。   白子画虽是此次参赛人员之一,本身却只是个白身,自然也不在宴请名单之内的。   他原本在室内打坐,却突然想起,漫天这次,也未去赴宴。心神一动,便再也静不下心来。   ——说起来,这也是经历无间之渊的后遗症:心神难聚!   既不能静心打坐,白子画干脆就穿了鞋出来,径自往漫天的住处而去。   而后,他便看见了在院中赏花的佳人。   因朱雀承金德立国,一国上下都喜金、白二色。漫天待得久了,自然难免被周围人影响,渐渐弃了喜爱红衣的爱好。虽然也仍会穿,但却更爱白衣黄衫。   也因这次青龙之行十分郑重,来之前,无垢便命府中人为她裁了许多金色和白色的礼服、深衣、襦裙……而漫天今日,便穿了一身金色交颈深衣。   说起来,这是白子画第一次见漫天穿这种明亮而庄重的颜色,这使漫天看上去更为尊贵矜傲,竟使白子画有种望而却步之感。   犹疑半晌,直到漫天出了驿馆,他才上前问明其去向,匆匆追去。   芙蓉园不愧为雒城一景,非但占地极广,园内更是草木扶疏、名花便植。不但有姚黄、魏紫、二乔、绿玉等名品,更有传说中一日三变的神品——花妖。   传闻此花朝则浅碧,暮则深黄,夜则粉白,花色一日数变,堪为奇景。   等白子画寻到漫天时,她正站在一株花龄近千年的牡丹花前,目不转睛地看着浅碧色的花瓣随着日色西斜,逐渐变成黄色。而等夕阳入海、暮色四合时,那花儿彻底变成深黄色,漫天才长长舒了口气,回过神来。   眼见天色已迟,她也要回去了。但蓦一转身,却吓了一跳。   ——只见一道颀长的白影静立在她身侧,暮色之中如一道幽灵。   好在随着她武功越来越高,已能夜间视物。凝神一看,她不由怒气陡生,因见着奇花而生出的愉悦瞬间无影无踪。   “白、子、画!”一字一顿,咬牙切齿。   白子画幽幽一叹:“天儿。”   漫天厌恶地蹙眉:“别叫得那么亲热,我怕别人误会!”   白子画一噎,眸色瞬间幽深。   这一刻,他突然生出一个极其荒谬的主意,却越想越觉的可行。   这是长留上仙永远也做不出的事,此时的白子画,却十分心安理得。   ——他决定说一个谎言,一个不算谎言的谎言。   “天儿!我只是想知道,为何从此界再遇,你非但不再与我亲近,反而厌我至深?”   漫天呆住了。   “曾经的朝夕相处,耳鬓厮磨。你都不记得了么?”   漫天石化了。   “是你说,生生世世,永不分离。如今,却为何不守信约?”   漫天风化了。   ——是你说,生生世世,永不分离。如今,却为何不守信约?   ——为何不守信约?   ——何不守信约?   ——不守信约?   ——守信约?   ——信约?   ——约?   ——?   漫天发誓:自她出生起,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呆滞过!   这简直是晴天霹雳!   且是十分荒谬绝伦的晴天霹雳!   她惊得连声音都颤抖了:“白、白子画,你……你你你、你什么意思?”   白子画又叹了一声,哀绝欲死:“天儿,我哪里做的不好,你说与我听好不好?莫要不理会我。更莫要……更莫要视我如仇宼。我,亦会难过。”   漫天被他这一句惊地退了两步,反应过来便有些羞恼:“你……莫要胡说八道!你我之间唯一的交集,便是你为花千骨那贱妇断我一臂,伤我神魂!”   白子画神色一僵,幸而天色昏暗,漫天的注意力也不在他神色上,被他混了过去。   继而,他长眉一蹙,疑惑道:“花千骨?那不是落十一的弟子么?与我何干?我又怎会为她伤你?”   ——这可不是他说谎。在无间之渊的幻境里,的确有几世,花千骨是拜了落十一为师。   漫天简直莫名其妙:“你胡说什么?花千骨明明是你的弟子!你……”   忽的,漫天脑中灵光一闪,恍然道:“先前那次,并不是你的梦境,而是你的记忆?”虽是问句,她却说的十分肯定。   白子画眼睫微垂,遮住了一闪而逝的流光:“是我们的记忆!”   ——这一层,他却是没有想到呢!   “你……我……你……我……”漫天无措之极,好半天,才憋出一句,“可是,这跟我经历的不一样啊!”   白子画蹙眉,笃定道:“那的确是我的记忆!”   ——幻境中的记忆。   漫天只觉脑中一片混乱,分不清白子画所言是真还是假。   他说的太过笃定,太过凄绝,这跟本就不像是她认识的那个白子画!饶是漫天对自己的记忆力特别自信,也不由有些动摇。   ——佛家说有三千世界,而虚无之境中也证明了的确有三千世界。难不成,真有另外一个与她所来的世界极为相似的地界?   她又看了看满脸委屈哀伤的白子画,暗迟疑地想:也不是不可能。   “天儿。”白子画上前一步,惊得漫天连连后退,急惶惶道:“这太乱了!我得回去想一想。”言罢,转身就跑。   国色天香的牡丹花旁,唯余白子画一人孤立。   许久,他抬手掐了一朵深黄色的“花妖”,低低笑了起来:“你还是……一如既往地可爱呀!我的……天儿。”   漫天一路跑回了驿馆,便一头扎进了无垢的房间里。   这房间早已收拾的差不多了,里面除却驿馆给贵客的标准配置,更多了许多无垢自己带来的心爱之物。   直到进了这间充满了无垢气息的房间里,漫天的心神才彻底安稳了下来。   也直到这个时候,她才有暇细细思考白子画话中的真假。   若单看白子画的神色与语气,他说的十成是真。   可是,漫天禁不住又想起了白子画给他看的那个梦境,里面白子画的言行违和之处甚多又哪里像是长留上仙?   ——这究竟是为什么呢?   漫天百思不得其解。   “难道,他说的都是真的?”漫天不禁有些信了。   “但这跟我又有什么关系?”她突然又反应了过来,哑然失笑。   ——这白子画也当真厉害,教人不知不觉便被他带着跑偏了。   想通了此节,她便拉上辈子,倒头就睡。   ——这姑娘胡思乱想了这么久,早忘了这不是她自己的房间了。   可是,她一觉睡得却并不安慰。   也不知是否当真是受了白子画的影响,她一睡着便有无数的梦境纷沓而来,梦中尽是白子画与霓漫天的前世今生,且世世都不相同。   在那些梦境里,两人做过师徒、做过陌路、做过夫妻,却没有一世得以善终。   漫天数次自梦中惊醒之后,再也不敢睡去,以免再次经历那惨烈至极的前世今生。   而这个时候,她就分外地想念无垢。   可是,无垢为什么还不回来呢?   也不知过了多久,房门推开的声音传来,来人点亮了外间的灯烛之后,身形一顿,喝问道:“谁?” 作者有话要说:  前方高能,黑子画已上线! ☆、长兴宫宴   青龙国的皇宫与朱雀国的皇宫都叫做“长兴宫”,且皆是仿萧氏皇族原世界大祁帝国的“长兴宫”而建。   因而,这两座宫殿的格局大致相同。也无怪无垢等人跟着张仪入宫,越往里走,就越熟悉了。   到了武德殿门口,不用张仪多说,众人便知,此处是赴宴之所了。   这倒不是朱雀国的探子已经厉害到能侵入敌国的皇宫了,而是在朱雀国,武德殿便是用来设国宴的。   随着门口礼官的高声通报,萧璎收敛了神色,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影,缓缓迈入殿中。   武德殿中灯火辉煌,青龙国凡四品以上的朝臣皆来陪宴。   萧珩早已经到了,一众官员正你一言、我一语地陪他说笑。   这时,忽听门外礼官扬声喊道:“朱雀国君驾到——”   众臣尽皆收声住口,殿内一时针落可闻。   随着萧璎一行入殿,金色的礼服在烛光下晕出明黄的光影,使其如置身霞光中的神人仙子,摄人心神。   待他她走得近了,殿内忽然便响起一连串的抽气声:   “呲~”   “呲~”   “呲~”   …………   贾诩无垢等不明所以,昨日便已入宫的裴距却是心知肚明。   ——无他,只因萧珩与萧璎,长的实在太像!若非一个阳刚,一个柔美,说是一模一样也不为过。也无怪乎萧珩喜爱萧璎,哪个父母不喜欢与自己相像的孩子呢?   裴距用余光扫了扫四周的青龙国众臣,隐秘地笑了笑,离席走到萧璎面前,行大礼参拜:“臣裴距,参见国主。”   萧璎抬手虚扶:“裴卿免礼,快快请起。”   裴距顺势起身,站在了萧璎身侧。   一旁的张仪暗暗翻了个白眼,心道:原来贵国主你也不是对谁都冷淡啊!   说起来,也有够辛酸:他张仪好歹是此次的接待使,可是从昨日到如今,这朱雀国主只对他说了三句话:   免礼。   平身。   先生先请。   加起来还不到十个字!   但他也只是腹诽一番罢了。   整了整衣衫,张仪对萧珩拱手拜道:“参见国主!张仪幸不辱命,已将朱雀国主请来。”   萧珩高居金座,容颜氤氲在两旁牛油巨烛的光影里,让人看不分明。   只隐约见他广袖一抬,其声若流泉,朗朗动听:“张卿免礼。”   殿内一时静默。   萧珩倚坐在金座上,萧璎伫立在金殿中,两人隔着三丈距离,遥遥对视,皆不言语。   一时间,空气仿若凝滞了一般,压得众人大气也不敢出。   许久,终是萧珩先开口,叹道:“你这孽障,终于舍得来了!”   萧璎立时眼圈一红,“噗通”一声,拜倒在地:“不肖女瑛华,拜见父亲!”   而后,一拜三扣。   一礼才毕,众人只觉眼前一花,萧珩已如迅风一般来到萧璎面前,一把将她托起,揽入怀中,声音微微哽咽:“我的儿,想煞我也!”   也直到这时,无垢等人才总算看到这位国主的相貌。   一时间,几人面面相觑,眼中传达着同一个意思:难怪青龙国的臣子们是那副反应,这……这也太像了吧!   国礼家礼俱已见过,负责此次宴会的诸葛亮便奏明萧珩,安排众人各自落座。   而萧璎与萧珩也各自分宾主坐了。   这青龙国摆宴与朱雀国不同:朱雀国是摆的八仙桌,地位差不多的就坐在一桌,或四五人,或六七人吃一桌菜、喝一壶酒,虽不失礼节,却也更随意畅快。   而萧珩喜欢古礼,摆的是单人用的案几,几下铺着竹席,所有酒水菜色均是一人一份。   这让龙阳、贾诩等隋唐以前的人倍感亲切,而萧峰等宋以后的却颇为不适应。   时下以右为尊,萧珩为东道主,自是坐上首,而萧璎这贵客便占了右首头位。   这一场宴会,煎炒烹炸,菜色众多,但众人却只吃出了一种味道。   酸!   酸得牙都倒了!   菜是什么味儿,他们基本没尝出来,全程都在看萧家父女腻歪。   “这是御厨前日研究出的新菜色,我儿尝尝,味道如何?”萧珩亲自夹了一著,径直喂到了萧璎嘴边。   而萧璎也全然不懂推辞为何物,张口便吃了。细细品味之后,她点了点头:“不错,外酥里嫩又不失食材的原味儿。”   “我儿喜欢就好。”萧珩笑得就像这世间任何一个儍爹一样,为女儿肯多吃一口饭而欣喜不已,“来,再尝尝这个。”   “唔,味道重了些,不喜欢。”   “那这个呢?”   “清脆爽口,很是下饭。”   “来,还有……”   “……”   所有人都看不下去了,可是谁又敢有意见呢?   众臣非但“没有”任何意见,反而一个个吃得是“香甜无比”。特别是萧璎赞过的菜色,简直是一扫而空!   等宫宴结束,萧璎推辞了萧珩留她宿于宫中的美意,领着一众臣子告辞。   才出了长兴宫门,她便冷下了脸,回了驿馆,只说了一句:“诸卿自便。”便去休息了,留下一众臣子面面相觑。   好半晌,龙阳才迟疑地开口:“我怎么觉着……这萧……这青龙国主对咱们国主的态度,不大对劲儿呀?”他本是欲直呼其名的,被贾诩瞪了一眼,连忙改口。   “的确不对。”无垢点了点头,转头看了看贾诩,最终却将目光定在了裴距身上,“裴正卿亦是自‘武道世界’来的,在你看来,这青龙国主的态度,可有不妥?”   裴距亦是眉心紧蹙,摇头道:“单看他对国主的称呼,张口‘逆子’、闭口‘孽障’,可见十分严苛——这说明他对国主寄予厚望。但……看他行为举止,又对国主十分溺爱,颇有捧杀之嫌。这……”他摇摇头,叹了一声,“他究竟有何用意,在下实在是看不出。”   叶孤城冷笑:“宴无好宴!”   贾诩眉峰一挑:“此话怎讲?”他凭经验自是看得出来,但叶孤城平日里表现的,可是十分耿直的。   叶孤城道:“国主心下不愉。”   这……这就是靠直觉了。   ——就萧璎那张一年也难得变一次表情的脸,心情好不好,谁看得出来?   几人又讨论了片刻,得不出个结果,便各自散了。   无垢辞别众人,回到自己的住处,方推开门,便觉房内有异。他微微顿了顿,到底是艺高人胆大,若无其事地回身关好门。他走到桌旁,点了灯,才问道:“谁?”   并没有人回话。   他顺手倒了杯冷茶喝了,略散了散酒气,这才饶过屏风,往床榻上看去。   他这会儿早适应了房中的黑暗,看见床上坐的那人,愣了愣,慌忙退到屏风后,面红耳赤道:“天儿,这么晚了,你怎么在这里?”却是漫天只穿着白色亵衣,报着他的玉枕,盘腿坐在床榻中央。   漫天一直在发怔,直到他开口,才堪堪回过神来,呆呆地往声源处望去,却什么也没看到。   她的脸色忽然惨白,喃喃道:“无垢,无垢,无垢……”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察觉她情绪有异,无垢也顾不得避嫌了,风一般出现在她面前,柔声道:“我在。”   这两个字,仿若有某种神奇的力量,迅速安抚了漫天的情绪。她丟了玉枕,猛然向前一扑,紧紧抱住无垢的腰身,力气大得吓人。   无垢轻轻排抚着她的背,无声地安抚,好半天,才听见她哽咽地声音:“我做了恶梦,一个人好害怕!”   ——是啊,那对她来说,便是一场恶梦!   梦中与白子画的恩爱缠绵,对她无异于一场酷刑,使她有种背叛无垢的错觉。   她心悦无垢,只他一人!   她霓漫天从来便是如此,学不会那般多情,从前喜欢朔风,便只喜欢朔风。后来,朔风叫她失望甚至绝望,终于消磨尽了她的感情。   而后,才与无垢日久而生情。   她可对天起誓:她对白子画,绝无淑女之思!   但这般的梦境,却每每使她清醒之后狼狈又难堪。   她的这些心思,对着无垢是说不出口的。而无垢,无根无据的,也不可能猜到她因何而恐惧,只以为她真的做了恶梦,柔声安慰她。   可这位有什么用呢?   白子画就在左近,几乎日日都能相见,时时刻刻提醒她,她究竟做了怎样令自己难堪的梦境。   而这还不是最难受的。   若是从前,她大可以厌恶为由横眉冷对。而如今她又有什么理由呢?   是,对她来说,白子画是断她手臂的仇人,是她杀父仇人花千骨的情人!   可对白子画来说,霓漫天却是他清心相许的爱人!   自己占着霓漫天的身份,却给不了他同等的回应,这本就对他十分残忍了,还能如何呢?   按着霓漫天的性子,肯定是要与白子画说清楚的:你我来自不同的世界,我不是你要找的人。   但若白子画不听,她又能如何呢?   这原本也不是问题,漫天本也不是那种会悉心为人考虑的人,白子画如何,与她又有什么关系?   说到底,那些梦境对她也不是全无影响。   漫天心力交瘁,却也无法可想。   偏偏,此事她还对无垢难以启齿!   “我不要一个人睡!”她无理取闹,却也不知是想安自己的心,还是想安无垢的心。   而无垢,总是扭不过她的:“好吧。你在这里睡。我看着你。乖,不要怕,我在这里,便无人能伤你。”   “那……你陪我说话!”   “好。你想说什么?”   漫天起了个欢快的话题:“我早就想问了,叶城主是不是喜欢国主呀?”   无垢笑道:“你也看出来了?”   “嘿嘿,这很明显嘛!”漫天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是很明显。但国主偏就看不出。”无垢说得极无奈。   “为什么呀?叶城主那么冷淡的人,对她的讨好已经很明显了!”漫天不解。   “大概……”无垢暗暗叹息,“讨好国主的人太多了吧!”多到她自己都分不清,哪一个才是真心实意的。   “哦……”   夜色愈深,漫天终于撑不住,迷迷糊糊地睡了。无垢坐在床沿上,看着漫天的睡颜出神。许久,他终是忍不住叹了一声:“天儿,你的心,乱了。” ☆、刻骨恨意   次日一早,白子画早早便起身,和正在习剑的叶孤城打过招呼之后,便去了无垢和漫天住的院子。   其实,叶孤城也劝过他一句:“你不该如此步步紧逼。”   他也知叶孤城说的极是,且他根本就不知道便是来了这里,又能如何?   但若什么都不做,他心头便焦躁不已、患得患失,始终难以定性。   若按他的心意,自然是直接去找漫天的。但他也知晓漫天心目中的白子画是何种形象,如今“白子画”已是面目全非,只怕会吓到她。   因而,他四下打量了一番,见不远处有座八角亭子,坐在亭子里,正好可以看见漫天与无垢的房间。他便找差邑要了一壶茶水,到亭子里侯着。   他想:哪怕什么都不做,待漫天出门时,能多看她几眼也好。   至少,能缓解一下自无间之渊中带出的后遗症。   茶水片刻便到了,差邑还贴心地附送了两碟茶点。   大约又过了一刻钟,无垢便先出门了。   无垢如今已调任户部尚书,掌管全国的户籍粮秣,朱雀与玄武还在打仗,他自是公务繁忙。   甚至因辟谷之术还未完全失效,他连早点都未用,便去觐见萧璎了。   虽然不想承认,见无垢离去,白子画还是微微松了口气。   毕竟,他再怎么不想承认,无垢才是漫天情之所钟!而他对漫天说的再怎么情真意切,自己却明白,那不过是自己的幻梦、是自己自欺欺人的谎言!   等他一壶茶喝完,终于等到了漫天。   可是,他宁愿永远也等不到!   ——他看见、看见漫天……从无垢的房间走了出来。   一瞬间心如刀绞,遍体鳞伤!   漫天难得睡了个好觉。待她一觉醒来,无垢已经走了。   她到虚无之境时,已是真真正正的末法时代,根本不能再修习辟谷之术,便是她武功练得再好,也仍需一日三餐地进食,用以维持魂体所需。   因而,她起床后的第一件事,便是找东西吃。   今天天气极好,明眸的阳光自百叶窗的缝隙里钻进来,洒下道道光影,看上去便暖洋洋的,使得漫天的心情也更加明媚了起来。   带着这样的好心情出了门,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只觉空气中满满都是牡丹的香气。   ——虽然她也知道,牡丹是没有香味的。   而未等她这一口气吐尽,便已呆住了。   ——那白子画不知何时,已悄然站在了离她三步远的地方,沉着脸,冷冷地看着她,一双星眸似藏着无尽哀伤,然细看却什么都没有。   这是长留上仙的常态。   但自虚无之境重逢,漫天却从未见过这样的白子画!   以至于白子画在她心中的形象逐渐被“深情”、“哀切”、“悲凉”、“无奈”等代替,他更像一个人,一个为情所困的普通人。   直到如今,她才猛然惊觉:这是长留上仙!   原本已想好的“要对他说清楚”的言辞却突然不知该如何开口?   ——对着心怀苍生、全无半点儿烟火气的长留上仙,除了花千骨,何人又能将那等儿女私情说得出口?   “尊、尊上,你、你怎么在这?”漫天觉得,舌头已经不是自己的了。   而问完之后,她便后悔了:长留上仙又怎么会回答这么无聊的问题?自然是人家想去哪便去哪了咯!   但白子画却开口了,声音淡淡,却暗藏着几乎压抑不住的疯狂:“找你。”话音方落,他便欺近漫天身边,长臂一伸,便将她揽入怀中。   漫天一惊,浑身僵直:“上仙自重。”   “呵!”白子画冷笑一声,低头凑在她而边,温热的气息洒在她的耳蜗里,“怎么,我的靠近,便令你如此难以忍受么?”   漫天一动不敢动。   她已察觉到了他极力压抑的怒火。   似是察觉到她的乖顺,白子画满意地低笑一声,灼热的气息自她耳际往脸颊游移,终于忍不住在她转头的一瞬间,印上了她的唇。   漫天愣了愣,脸上瞬间爆红,再也顾不得什么长留上仙,急忙往后退去,又羞又怒:“你……无耻!”   白子画却笑了,声音极低却又正好让她听见:“这般生涩的反应。不想,无垢竟是个君子!”言罢,大笑而去。   漫天气得眼眶通红,却又强忍着没掉下泪来,恨恨地咒骂:“无耻之徒!不要脸!不要脸!”   她气得连饭也不吃了,转身回到自己的房间,蒙头又睡了过去。   迷迷糊糊的也不知睡了多久,突然感觉有人在推她:“天儿,醒醒,吃点儿东西再睡。天儿,天儿,醒醒……”   “唉呀,阿朱,让我再睡一……”话未说完,她猛然一惊:她这次出门,跟本就没带阿朱。而那声音,也不是无垢的!   她睁眼一看,便惊得叫了出来:“啊!怎么是你?”   ——是白子画。   她如此明显的排斥抗拒,白子画不由面色一寒,冷冷道:“萧珞来了。”   “萧珞?”漫天迷惑了片刻,才反应过来:萧珞到雒城了,萧璎与一干朱雀国重臣自然要到长兴宫参加接风宴。无垢此时,定然是在长兴宫赴宴。   她抬头望了望窗外,果然已是黄昏时分,不禁委屈地喃喃道:“我睡了这么久?无垢今日,便没有回来看过我么?”   但这也只是一瞬,她便清醒了过来,蹙眉盯着白子画:“上仙怎么在这里?”   白子画只做不知她的疏离抗拒,微微一笑:“你该吃饭了。”   至于无垢中午回来看过她的事,他自然是避而不谈的。   漫天起身,绕过屏风,便见外间的桌子上摆满了佳肴,且全是她爱吃的菜色。   她微微诧异,转头去看白子画,却见他极力掩饰着忐忑,故作淡然:“这些都是天儿爱吃的,也不知你吃不吃得惯。”   她心思略转,便知晓他说的“天儿”是另一个霓漫天。   于是,她便忍不住暗暗为那个“霓漫天”惋惜,顺便为白子画感慨一番:他心之所喜,情之所钟,跟本不在此间。   但也仅是如此了,她根本不是白子画情衷之人,再多的想法,也没有了。   她这样想,面上不由便流露出来,白子画看得心头发堵。   但自己撒的谎,跪着也要撒完!   白子画微微垂眸,再抬眼时眼中闪过一丝慌乱,急道:“你不喜欢么?那你喜欢什么?我再去做。”眼中的失望却再也遮不住了。   “你自己做的?”漫天是真得惊讶了。   “嗯。”白子画垂下眼睫,遮住眼中的情绪。   这般的深情厚谊,何人又忍辜负?   可是,漫天却不得不辜负了:“这些有一大半我都不喜欢。不过,你也不用再做了。我,不是你的心上人。我与她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你……你还是不要再将心思放在我身上了!”   漫天觉得,必须要让白子画认清现实!   ——她本对他无意,又何必藕断丝连地耽搁他?世间多少好女,他总能再找到情投意合的。   白子画浑身一震,膛大了眼看着她:他是着实没有想到,她会这样直白。   漫天狠了狠心,冷声道:“上仙请回吧。以后,也不要再来找我了!”   眸中痛色一闪而逝,白子画苦笑一声:“你又何必如此决绝?我……我只是……喜欢你罢了!”   “不,你喜欢的不是我!”漫天冷静地反驳,“你喜欢的是你的徒弟。而我的师父是落十一!”   白子画心头一窒,一句“我从来只喜欢你”险些脱口而出。   幸好,幸好他还记得,他此时扮演的,是他幻梦中的白子画。   他眸光一凝,复杂而悠远地盯着漫天,也不知是憾恨还是怅惘。过了许久他才徐徐而又坚定地开口:“我的徒弟,就是你!”   而他这一句,却意外勾起了漫天曾经的早已埋藏在记忆深处中的过往:她曾经那么努力地修行,只为了能拜他为师。   可是,可是!   可是他却宁愿选一个资质愚钝的花千骨,还说出“此生只有一个徒弟”的话。   呵!他白子画不过是看不上她蓬莱,觉得蓬莱早已没落,只能任他欺辱罢了!   ——她怎么能咽得下这口气?   白子画可以不收她,她原本除了不甘心外也没有太大意见。   但那前提是白子画收的徒弟要比她强!   若白子画收的是朔风,她半点儿意见都不会有。哪怕白子画收的是“云端”等比她差上医一线的,她也勉强接受了。   可花千骨算个什么东西呢?资质愚钝到世尊摩严都羞于承认她是长留弟子,一心想把她踢出去。   而白子画偏偏就收了花千骨。   ——这简直是将她蓬莱的脸面撕下来,扔在地上踩!   白子画一句话出口,见漫天面色突变,便知不好。   但见漫天面色冷沉,眸光瞬间尖利如刀,满含恶意与怨毒地冷嘲:“尊上说笑了。漫天不过是小小的蓬莱掌门之女,心性不定,心思狠毒。有何德何能被尊上收入门下?   尊上的弟子自改是那等心思纯净、天真烂漫、善良宽厚之人才配当。   至于生灵涂炭、民如倒悬,也不过顷刻可复之事。正可验证尊上与爱徒之情可海枯石烂、至死不渝不是吗?   呵,我蓬莱一派,也不过是这场伟大真情中的点缀!家父因之而身死亦是荣幸之至!再则,尊上爱徒又不是故意的,从未曾杀伯仁,又怎么能怪她呢?”   她越说,声音便越是温柔,神情也越加嘲讽,眼中的恨意便越加刻骨。   白子画被她盯得忍不住激灵灵打了个寒战,一时间反驳不得,只能下意识地重复:“我没有,我没有……”   “是呀,你没有!”漫天神色一敛,突然有些心灰意懒,“可谁让你是白子画呢?若是没有白子画撑腰,那花千骨又怎敢如此肆无忌惮?我爹又怎会被幻思铃扰乱神智?怎会被单春秋乘虚而入丟了性命?   所有人都说花千骨是无辜的,她没有杀我爹。连朔风也这么说!   可她不杀伯仁,伯仁却因她而死。我难道不该恨她吗?   当然,这个道理也可以引申到白子画身上——若非要为他解毒,那花千骨又怎会吃饱了撑的去收集神器?   所以,我喜欢过朔风,后来便不喜欢他了。如今,我心悦无垢,却永远不会喜欢你!只要你是白子画,霓漫天就永远不会喜欢你!   好了,好了,你……可以走了,带着你做的菜一起。” 作者有话要说:  纯属个人见解,因此一直对花千骨喜欢不起来。 ☆、故人相逢   待白子画的身影彻底消失,看着空荡荡的房间,漫天怔怔半晌,脸上突然露出一个似哭似笑的表情:“呵!呵呵!哈哈哈哈……霓漫天,你最近是怎么了呢?怎么就因白子画的三言两语,便忘记了杀父之仇呢?”   白子画近乎是落荒而逃。   叶孤城去参加萧珞的接风宴了,跟着叶孤城来的护卫都安静地各司其职,整个院子静悄悄的。   白子画趁着月色,将那许多的饭菜摆在院中的石桌上,斟了一杯清酒,举杯遥望月明而星稀的夜空,耳边不断回响着漫天方才的话:“而这个道理也可以引申在白子画身上:若非要为他解毒,花千骨又怎会吃饱了撑的去收集神器?”   ——他又发现了一个阻碍他与漫天的障碍:他也可以算得上是间接害死了漫天的父亲。   杀父之仇啊!   以漫天那玉碎的性子,当真可谓不共戴天!   杀父之仇,不共戴天!   一时之间,心志坚定如白子画,也不免心灰意懒。   但与此同时,他又不免可耻地庆幸:幸而,在她心中,白子画与“白子画”并非一人。   可他又比谁都明白,这不过是自欺欺人!   他就是白子画啊!   这世间再没有第二个白子画。   因着这点儿愁丝,一时之间,他竟不敢再主动去寻她。   如此,等两人再见时,已是五日之后,三国会武开始那日。   也就是在那一日,他见到了一个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的人。   “花——千——骨!”漫天含着冷怒,咬牙切齿。   因这次是三国会武场面正式,无垢这类天子近臣与叶孤城这类爵高官显者要坐在各自国主身旁,以为拱卫。而漫天不过担任了一个小官,便被安排着与这次参加会武的无官爵者同坐。   她的隔壁,便是白子画。   而此时,白子画已然呆住,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她不是投胎去了么?   阎君说过她会一世痴傻,再入昆鳞之道。又怎会……在此?   忽而灵光一现:也是,这大约是她的转世罢了。   想到此,他暗暗松了一口气。   ——他实在是被花千骨给缠怕了!   轻轻拉了拉漫天衣袖,待她回神,他附耳低语:“我在地府时得知:她早已投了昆鳞之道。这大约是几经转世后才又投的人间道。”   “昆鳞之道?”漫天蹙眉,心思一转,怒气陡降,颇有些幸灾乐祸道,“你就直接说投畜牲道变成虫子不就得了,还昆鳞之道!”忽又冷笑,“她那么喜欢虫子,投胎成虫,岂不是正遂她意么?”   白子画故作不知:“喜欢虫子?”   漫天习惯性的开口嘲讽:“怎么,你竟不知?她可是你的弟子呢!”   白子画蹙眉:“她不是我的弟子!”   漫天回神,不由讪讪,难得对他好声气:“忘了你不是我们那位了。”   他二人既看得见花千骨,花千骨自然也看得到他们。   却说花千骨刚到虚无之境,便遇到了玄武国招募高手,便去了当时所在的南皮城应选。   因她这一世生于武林世家,又无意中觉醒了前几世的记忆——虽然做虫子的几世令她又恶心又毛骨悚然,但花千骨那一世却对她帮助极大。她顺利地被南皮城主李建成推荐给了国主萧珞,解决了衣食住行。   因而,她亦坐在后排,与漫天他们这些朱雀国的高手离的极近。   而花千骨又因何觉醒前世呢?   ——说白了,还是因执念。   她对白子画的执念之深,已然穿透了轮回!使她即便再度转生为人,也依然不能爱上别人,总觉得心中有一个模模糊糊的影子,占据了她的全部心神。   她一直极力想要看清那影子的模样,终于精诚所至,金石为开,看清的那一瞬,几世的记忆汹涌而来。   白子画,白子画,白子画!   自此日思夜想,全然一人!   白衣描似画,横霜染风华。长留上仙,亦是众仙之首。那样风华绝代的男子,才配得上她一世痴念,数世执着!   然后,她开始拼命地练武,只为有朝一日,能破碎虚空,再看一眼那梦中遥不可及的幻影。   可是,天资有限,却再无大气运加身的花千骨,又如何能达到一个世界的巅峰呢?   武道世界的破碎虚空并不像仙道世界的修成仙体一般,由外力仙气灌体亦可。   要想破碎虚空,必须要悟出所修武道的真谛。   若是花千骨前世之时,认认真真地修道,哪怕成不了仙,也会对此世悟道有所裨益。   但很可惜,她的仙骨是白子画百年灵力灌体而得,睥睨天下的力量又来自妖神之力灌体。   她唯一努力过的,大约也就未拜师之前了。即便如此,也仍有断念剑加持。   因而,她虽成就过一个世界的巅峰,用在武道上,除却令她功力增加的更为迅速,却是半点儿用处也无。   也幸好虚无之境因萧氏父子之故,稳定成了武道世界,且萧珞因某些原因跟本未曾认真甄选参赛人员。   若不然,任她再深厚的功力,也不可能在玄武国一众高手里脱颖而出。   可是,她再也想不到,会在此遇见白子画。   她记得清清楚楚:她临死之前,曾以神之名义对白子画下过诅咒:不老不死,不伤不灭!   可若白子画不死,又怎会出现在这尽是死后英灵的虚无之境?   而且,他终于又遇见了霓漫天。   霓——漫——天!   这是她一世也难以祛除的魔障!   天资高绝、容颜绝世、背景深厚,霓漫天是当之无愧的天之骄子。   更重要的是:白子画心悦霓漫天!   这是她偶然发现的秘密:世人眼中冷心冷清、心系苍生的长留上仙,竟会对一个女子,生出这难以言说的君子之思!   更不可思议的,这君子之思竟还是最最可怜、最最可悲、最最可笑的暗恋!   这一发现,使白子画在她心中铸成的神坛轰然倒塌,让她开始以看一个男人的角度来看他,也终于将心中的敬仰变成了仰慕。   —仰慕啊!   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她想:既然你白子画能爱上霓漫天,又为什么不能爱上花千骨呢?   霓漫天惧怕你、无视你,连要拜你为师,也不过是遵循父命,为蓬莱挣一份颜面罢了。   但花千骨却崇拜你、敬仰你,将你当成生命中的全部。   可是,可是!   可是我为你做了那么多,你为什么还是不肯爱我呢?   明明,明明霓漫天已然经身死道消,你爱我一点儿又能怎样呢?   好、好、好,既然你终究不肯爱我,不愿于我同生,那也永远别想有机会与霓漫天共死!   我诅咒你,以神的名义:今生今世,不老不死,不伤不灭!   师父,尊上,长留上仙,既然世人都以为你心系苍生,那你便为这世人、为这苍生,永生不死吧!   也许,若干年后,终于会有另一个人走进你的心里,挤走那令我痛恨妒忌的霓漫天。   可是,你为什么又会出现在这里呢?   花千骨满是迷惑。   而另一厢,早已入戏至深的白子画,则蹙着眉,满是迷惑地问漫天:“她为什么这么看着我?”   漫天闻言,凝目细看,正看见花千骨眼中满满的,对白子画的深情缱婘和对自己的厌恶嫉妒。   她心头恍然:只怕,这花千骨,仍是对白子画情根深种的那个啊!   她眸光一转,暗暗冷笑:这样也好,省得我报仇找错了人!   再看白子画满眼的唯恐避之不及,便有些好笑,看笑话似地对他说:“看来,这是我那个世界的花千骨。尊上,她可是与你两情相悦,对你情根深种啊!”   白子画打了个寒战,在无间之渊的幻境中一世世被花千骨的情根深种折磨的身心具疲的记忆自脑中划过,他惊得脸色都变了:“在你们那个世界,她好像是白子画的徒弟吧?”   “是啊?”漫天秀眉微挑,“在你们那个世界,霓漫天,不也是你的徒弟么?”   白子画哑然。   漫天悠悠道:“看来 ,我也没有说错,尊上只爱你的徒弟呢!”   白子画哑口无言。   漫天明眸流转,似笑非笑地睨了一眼白子画,目光便忍不住转到无垢身上。   恰好首位的三位国主的寒暄到了尾声,东道主萧珩便当仁不让地起身,宣布了首次三国会武开始。   不说萧珩这般,连意思意思推让都不曾令萧璎与萧珞做何感想,无垢是实实在在松了口气。   原因无他,实在是萧家三父子之间的氛围太过诡异了!   他几乎迫不及待地转头去看漫天,两人恰四目相对,有无声的情谊在眼中流转,似温软了整个天地。   二人不由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白子画眸光一黯,一颗心已然沉了下去。他又想起了漫天的话:   “我心悦无垢,却永远也不会喜欢你!”   便是有再多的不甘,又能如何呢?   而这时,青龙国鸿卢寺正卿诸葛亮已然登上了高台,慢条斯理地摇着羽扇,朗声道:“请各国参赛人员上台抽签~”   无垢对漫天点了点头,便纵身一跃,上了擂台。   白子画用余光瞥了一眼花千骨,极快地伸手摸了摸漫天的脸颊,亦纵身而去。   漫天恼怒之极,却忽闻一声娇笑,扭头一看,却见灵动如月下精灵般的婠婠对她抛了个媚眼,身形一动,如踏波乘风般上了擂台。   其余人等也都八仙过海,各显神通,纷纷御轻功上台。   花千骨眸光一滞,哀怨地看向白子画。白子画恍若未觉,只是与叶孤城点头致意。   花千骨满心失望。   她原以为痛得久了,就不会再痛。只因早就知道的不是么?   可心头绵绵密密如针扎锥刺般的感觉还是令她喘不过气来。   ——白子画,你当真是我的劫数!   而我,早已在劫难逃!   哪怕你不爱我,我也不许你爱别人!   你不是爱霓漫天么?   那么,我让她永远也不会爱上你!   也是她有意卖弄,见人都上的差不多了,才自袖中取出一条鹅黄色的长绫,秀手一抛,那黄绫便荡荡悠悠,似不着力般,偏又逆着风向系到了擂台上的旗杆上。   她便踩着这条黄绫,如凌波仙子般,一步一步,从从容容地走上了擂台。   这一手的确漂亮,可凡是到达先天的高手都做得到。   因而,在场的高手只觉平常,反倒是那些不懂武功的文臣们轰然叫好。也不知是谁,怪声怪气地喊了一声:“再来一个!”   场面一时寂静,而后,轰然大笑。   花千骨气得浑身发抖,面上却是一片惨白,尽显楚楚之资。   漫天“噗嗤”一笑,心道:“这是把花千骨当成耍把式卖艺的了?”又见花千骨这般作态,只觉心下厌恶。   一旁的萧峰尚未上去。他仰头罐了一口烈酒,挑眉道:“这丫头倒是功力深厚。就是这副作态,怎么这么眼熟呢?”   漫天翻了个白眼,怪声道:“丫头?萧兄,我只告诉你,你口中的丫头,和我一个世界来的。”   萧峰一愣,随即呛得不住咳嗽。   ——他想起来了,这位霓姑娘,可是修仙界来的。他死时不过三十余岁,台上那“丫头”,怕是得比他再大三十岁! ☆、荔枝   被这么一呛,萧峰倒是想起来这股熟悉感从何而来了。   ——马夫人!   话说,在他糙汉子的三十几年人生里,除了他娘和挚爱阿朱以外,还有两个女人让他终身难忘:一个是天真却残忍,视人命如草芥,却独独对他情根深种的阿紫;另一个,就是生性自恋到自负,认为凡不为她倾倒的男人都该死,害得他身败名裂的马夫人。   仔细想来,那丫……咳!那花千骨的一番作态,可不正是马夫人惯用的么?当初在杏子林里,他在这一招上载了多大的跟头啊!   这样一想,他对这花千骨的感官就不怎么好了。   随手将酒坛子往矮几上一扔,萧峰也纵身上了擂台,站在了离花千骨最远的地方。   对于马夫人,他实在是心有余悸!   而这时,还未登台的,就只剩下一直在发呆的七夜了。   诸葛亮点了点人头,发现少了一个,只好提高音量,再次喊道:“请本次参加三国会武的选手们,速速登台抽签——”   反观七夜,却仍是目无焦聚,显然是在发呆。   漫天一眼瞥见,不由嘴角一抽,随手自果盘中捻了块白糖糕,直往他脸上掷去。   “嗖——”的一声破空轻响。   “啪!”这是糕点与肉相撞的声音。   却见七夜于千钧一发之际,竖起了一只手掌,挡住了来势汹汹的白糖糕,避免了它与脸颊的亲密接触。   “吧嗒”一声,白糖糕落地,七夜恼怒地瞪视漫天:“你干嘛?”   漫天无语地翻了个白眼,嘲擂台努了努嘴:“呐,你自己看。”   七夜一看,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呀,终于要开始了!最好快点儿打完,我已经好久没见金光了。”   这场比武显然不是以武力定胜负,里面自有□□。   所以,不管怎么抽签、怎么安排,最后胜出的,毫不意外就是朱雀国湘城候无垢,或者是宜城城主叶孤城。再不然就是裴距、龙阳等,反正是跑不脱朱雀国的。   别个不说,也不知是哪位的恶趣味儿,抽签第一场,便让花千骨碰上了白子画。   这两位,真可谓老冤家聚首了:花千骨怨白子画对她太绝情,而白子画怨花千骨对他太执着!   等萧峰与青龙国高手阿飞决出了胜负,便听诸葛亮高喊:“下一场,朱雀国白子画,对战玄武国花千骨——”   凡眼神儿好的,都清楚地看见,白子画的脸都绿了!   两人各自上台,白子画礼貌地抱拳:“花女郎请。”   花千骨瞬间便白了脸,伤心欲绝地看着白子画,眸中泪水欲滴未滴,带着哭腔小心翼翼地问道:“师父,你不要小骨了吗?”   白子画蹙眉:“花千骨,你的确是我长留门下。但以你的资质,怎么可能拜入我门下?在下虽不才,却也是一派掌门!”   底下观战的一片哗然,议论纷纷。便连萧家父子都为此惊异了一番:想不到,真的有相似而不同的平行世界!   无垢诧异地看了看白子画,低头对漫天道:“你上回对我说,这个白子画不是和我们一个世界的,我还不信。如今看来,他的确不似作伪呀!”   漫天白了他一眼,说:“别说话,看戏!”   再看花千骨,她已摇摇欲倒,凄然道:“师父,小骨做错了什么,你原谅小骨好不好?小骨不是故意的。”   白子画脸色冷得像冰一样,斥道:“哼,落十一教得好徒弟!”广袖一拂,气劲激出。   而花千骨竟毫不反抗,登时被打得口吐鲜血,滚下台去。   这一下,谁都没料到。一时之间,众人都愣了。   花千骨满口猩红,虚弱地仰起头,看着白子画,却笑得无怨无悔:“无论师父怎么对待小骨,小骨都甘之如饴。”   台下的婠婠小声“嘁”了一声:“犯贱!”   漫天“噗嗤”一笑,这可不就是犯贱嘛!婠婠还算好的,更为自爱自强的练霓裳面罩寒霜,扬声怒斥:“你这样的贱骨头,真是丟天下女子的脸!往后,别让我再看见你!”   ——从来只有她不要男人的,哪轮得到一个男人这样对她?   练霓裳这一斥责,众人也都回过神来了。坐在上首的萧璎似笑非笑地看了看花千骨,转而对萧珞笑得诡异:“阿兄,你找的这高手,可真是……啧!啧!啧!”   萧珞跟吞了苍蝇似地,脸色一阵青白,朝身后挥了挥手,自有禁卫吩咐下去,将花千骨堵着嘴拖走了。   白子画轻轻松松赢了一场,却憋屈地比输了还难受。萧璎见他受了委屈,忙叫人端了碗御酒赏他。   白子画忍着心头郁气谢过,这事便算揭过了。   再一场,不巧是两位青龙国的高手对战,他自然要给人腾地方的。   最终的结果不消说,肯定是朱雀国获胜,唯一的悬念只在胜者到底是谁而已。   这一点儿,可以说萧璎在一开始就猜到了。   毕竟,以她亲爹萧珩自始以来对她与萧珞的态度来看,在萧珩的主场上,是绝对不会让萧珞有胜出的机会的。   他从来都是对萧珞一味的蔑视、冷落、无视,使萧珞志气全无;而对她,则是不着痕迹的捧杀!   他一面对她严格要求,来显示对她的看重,一面又极尽宠溺,将她无限捧高。倘若她的意志力有分毫的不坚定,哪里登得上大祁帝位?   幸而她生来就对人情绪敏感,很早便知晓,萧珩并不喜爱她。当然,也不喜爱萧珞。   他们兄妹二人,虽完整地继承了萧珩的性情,但却是分别承袭了他最喜爱的和最厌恶的部分。   他最喜爱自己的冷静、理智、顾全大局;最厌恶自己的脆弱和追求完美。   萧璎继承了前者,而萧珞却继承了后者。   说起来,萧珩对自己这一双子女又是抱着怎样的感情呢?   ——他妒忌萧璎,却又忍不住关注她;   ——他怜悯萧珞,却又忍不住厌恶他。   他的感情十分矛盾,一面想彻底毁了他们,好再培养新的继承人;一面又忍不住想给他们机会,就像是给当初的自己机会一般。   ——这也就造成了他对二人态度的外在表现。   萧珞因心性脆弱,也的确被他打击得心志软弱,郁郁而终。   但萧璎却因天性的敏感逃过一劫,最终顺利登位。   在接过传国玉玺的那一瞬间,萧璎清楚地看到,萧珩眼中复杂的情绪:又是不甘又是释然、又是欣慰又是自豪。   她只是垂眸,掩去眼中的嘲讽:你既不喜欢我,我又怎会喜欢你呢?端只看哪个技高一筹罢了!   萧珞大约也猜到结果了。   他只是漠然地坐着,看萧珩十分亲昵地为萧璎剥荔枝,直接喂进她嘴里,又很客套地招呼他也吃。   ——呵,这样的情景,从小到大,已上演了千百回。   而他,永远是多余的那个。   他永远也不会忘记,在他饮下鸠酒的那一刻,他的妹妹萧璎怜悯地看着他,无声地说:“你真傻,到死,都看不清!”   傻?也许吧!   萧珞对一旁的侍膳女官使了个眼色,那女官便知机地替他剥好了荔枝,去了核,放进他的嘴里。   他一边咀嚼着甜美的荔枝肉,一边漫不经心地想:便是天王老子剥的,不也还是荔枝味儿?   而萧璎则是眉眼含笑地张嘴,将萧珩亲手剥的荔枝噙在口中。   ——既然萧珩要对世人显示自己对她这个女儿的溺爱,她又为什么不配合呢?   你看,青龙国的重臣十个有九个都认为他会将青龙国传给萧璎,这可真方便她造成既定事实!   待半盘荔枝下去,萧珩擦了擦手,首先开口:“先前我便说过,这次你们俩谁赢了,我就帮谁。这话当然是算数的。”   他话音才落,萧珞便是眉毛一挑,听出了弦外之音:若萧珞一不小心赢了,这话当然也可以不算数!反正也没有第四个人听见。   他这个亲爹,还是一如既往地无条件偏心萧璎啊!   他早该习惯了,不是吗?   而萧璎则垂下眉目,心下冷嗤:这么浅显的挑拨离间,偏萧珞回回中招。   真傻! ☆、记忆误差   接下来的时间,就很和谐了。   毕竟,正事已经办完了,在各自返程之前,正好痛快地玩一玩儿,新结识的知己、朋友也可以趁机聚一聚。   当然,不同国度的朋友相互之间也免不了试探和探听消息。   这就要看各人的心智、手段高低了。   而漫天却想不到,她会直面花千骨。   是花千骨来找她的。   她虽厌恶花千骨,但碍于是在别人的地盘上,花千骨又是邻国的代表,她既不好出手、又不好拒见,只能忍着不耐请她到八角亭里喝茶。   “那就多谢漫天了。”对眼下这种情况,花千骨似是早有预料,神色间尽是淡定和了然,令漫天更加恼火。   花千骨捧着茶杯,盯着漫天看了半晌,直看得漫天忍不住皱眉,她才开口:“他终于如愿以偿了!”   这一句乍一听只是单纯的感慨,细听却不难发现其间隐藏的妒忌与不甘。而漫天对花千骨防备至深,以全副心神应对,自然有所察觉。   她微一思索,便明白了花千骨口中的那个“他”指得是何人。   ——能令花千骨这样在乎的,就只有白子画了。   漫天不禁嗤笑一声,明知故问:“白子画?”   果然,花千骨开口:“是,我师父。”   花千骨放下骨瓷杯,叹息着站起身来,满面追忆地缓缓度步:“我是那么喜欢他,可他却不喜欢我呢。其实,我一开始只想待在他的身边就好,可后来却又忍不住贪心,想要的更多一点儿,再多一点儿!呵,可是我最想要的,就是他的爱。但他却吝啬的半点儿也不肯施舍给我……”最后一句,她的声音蓦然拔高。   而这时,她也终于度到了漫天的身后。   漫天正为那一句“可是他却不喜欢我”而诧异,便觉后脑一痛,然后就没了知觉。   偷袭得手,花千骨得意又恶毒地笑了起来:“我得不到的,他也休想得到!”   言罢,她抱起漫天,左右看看无人,略一思索,便带着她进了无垢的房间。   因为萧珩明明白白的表示要支持萧璎,萧珞人虽碍于礼节未曾立时离去,却也早早派了随行重臣回去传旨,在边关增兵,以防青龙国发难。   萧珞有了动作,萧璎自然也不会闲着。甚至比起萧珞的小心翼翼,她干脆就光明正大地召集随行的朝臣,调兵遣将、调度粮草,一条条的政令从青龙国的驿馆里发出,迅速传回朱雀国,交由留守国都的王守仁执行。   而无垢早在战争之初便调任户部尚书,最近自然也是忙的不见人影。   至于白子画,他则是被叶孤城叫走,护卫国主去了。   毕竟,他还顶着宜城客卿的头衔,自然要受叶孤城的调配。   而随行来的下人们,则是得了漫天的特许,到芙蓉园赏牡丹去了。   原本他们是不准备都去的,还是漫天坚持说自己并无别的事吩咐,且只这半日而已。   也是她命中该有此劫。此时无垢的院子里,只有漫天一个闲人,自然也就没有人来制止花千骨。   将漫天放在床榻上,花千骨痛恨又嫉妒地凝视着她娇艳的容颜。   许久,她终于是下定了决心,自袖中取出一支青翠欲滴、不知是什么材质制成的瓶子。信手拔掉瓶塞,一股甜腻又苦涩的香气散入空气之中。   花千骨连忙闭气,倒出瓶中的丹药塞入漫天口中。而后,她迅速塞好瓶塞,收了起来。   “呵,”花千骨诡异的一笑,自发间拔出一根细如发丝、长有三寸的金针。她似是心情极好,怜悯又慈悲地摇了摇头,“可怜呐,可怜!自今往后,你将再也记不住你最爱的人。”手上却毫不犹豫,将那金针齐根没入漫天顶门。   而后,她胡乱给漫天盖了一床被子,又将床账放下,便若无其事地拂袖而去。   ——经历几世,她也不是半点儿收获都没有。   须知,每个世界都会在特殊的法则之下,产生一些特殊的东西。   就如这灭情针,便是她前生所学,本欲自用,却终究舍不下白子画。如今,却是用在了漫天身上。   ——呵,等师父归来,发现你躺在别人的床上,且再不记得爱他,他又会是何种心境?   师父啊师父,我便让你也尝一尝,这求而不得的滋味!   等漫天醒来的时候,无垢已回来多时了。   漫天睁开眼,看见的是朱红色的床账。她揉了揉有些迷糊的眼睛,撩开帐子起身,便看见屏风上映着的影子。   那似乎是个男人,端坐在圆桌旁,手里拿的也不知是酒还是茶。   她有些奇怪地看了看脚上完好的鞋袜,暗道:奇怪,我睡觉怎么不脱鞋子?   但这也不是什么要事,她也并未深想。如今最要紧的,该是那个无缘无故出现在她房间里的男人。   她下地,绕过屏风,举目望去。而此时,那人也恰好抬头看她。   待看清那男子的容貌,她不由一惊,脱口道:“无垢上仙,你怎么在这里?”   这人,却正是自己在虚无之境借住之地的主人。   无垢的手一顿,将茶盏放在桌上,起身走向漫天,伸手去摸她的额头:“天儿怎么了?我不是早说过,不要……天儿?”他诧异地看着漫天退了一步,避开了自己的手掌。   漫天却十分尴尬,讪讪道:“我……我这不是不习惯嘛!无垢。”   这下,无垢也觉出不对了。   这种时不时叫他上仙的情况,是漫天刚入住湘城候府时才会出现的。可是如今……   看着漫天略显疏离的神色,无垢心中一痛,脑中一片混乱,一时间竟是不能冷静思考!   他疾步上前,在漫天反应过来之前便将她揽入怀中。也只有这样,他才能确定,漫天就在他的身边。   漫天浑身一僵,便推搡着要自他怀中退出来,口中道:“上仙自重!”   一句话出口,不但无垢浑身僵冷,连漫天都觉心头一痛。就仿佛,她弄丢了一样很重要很重要的东西。   “你……”   “你……”   二人同时开口,又在听见对方的声音后停了下来,等对方先说。   场面一时静默,无垢倒不觉如何,漫天却十分尴尬。   暗暗叹了一声,无垢到底是不忍为难于她。   这一会儿,他也冷静了下来。虽然不知漫天到底是怎么回事,对她此时的症状倒也猜到了一些。   他试探着问:“天儿,你还记得,你为什么会在雒城么?”   “咦,不是跟着你来看热闹么?”漫天反问。   见她神态全然不似做伪,无垢忍痛排除了“恶作剧”这个可能,又问:“那我是谁?”   漫天的眼神像在看一个傻子:“你曾是莲城城主。如今是朱雀国湘城候、户部尚书。对不对?谢相公!”她眼中,全然没有了半丝柔情蜜意。   纵然有了猜测,无垢还是止不住的心痛。   他微微蹙眉,忍过心头骤然生出的不适,柔声道:“全对。走吧,我先送你回房间。然后,找个御医看看。”   “我为什么要看御医?还有,这不是我的房间么?”漫天说着,四下打量。   按说这驿馆的客房布置的都差不多,她不该看出什么的。但她也不知为何,看着博古架上那几个明显不合驿馆规制的东西,就是知道这是无垢心爱之物。   ——这简直莫名其妙!   她跟无垢认识虽久,但也不过是碍于同一个世界来的,他对自己多加照顾、自己也对他格外亲切罢了。她又怎会知晓打探人家的喜好?   她顿时心乱如麻,神思不属地跟着无垢回了自己的房间。   等回了自己的房间,心头的怪异感却更甚了。   这房中的布置倒是甚合己意,但这风格却明显与无垢的房间相映成趣。   这、这、这……   她看着无垢明显黯然的眼神,突然就觉得自己是个负心薄幸之徒,辜负了人家一片痴心。   “你……你回去吧。我要睡了。”这感觉太过教人难受,她跟本不知该如何面对。   无垢深深看了她一眼,道:“你先别睡,我已派人去请了随行御医。”   此次随行的御医乃是太医院之首、生前号称药王的孙思邈。   但凡医者,特别是这种在历史上留名的医者,生前的执念大多是“某某病还未研制出医治之法,甚为憾事”之类的。   就比如朱雀国太医院的二把手华佗,生前最大的遗憾就是“麻风病”。   可谁知等他一死,凭着一股执念到了虚无之境,碰见了明朝的李时珍。李时珍告诉他:“哦,麻风病啊?我会治!”   然后,华佗向李时珍讨教了麻风病的治法,而李时珍也毫不吝啬,倾囊相授。两个医者相互印证,各有所获,医术更上一层楼。   什么,你问再然后?   再然后当然还有另外一种疑难杂症等着他们攻克啊!   但孙思邈不同。   若说是三国时的张仲景制定了最初的医疗体系(详见《伤寒杂病论》),给各种病症制定了有效的方剂。那孙思邈则是首先倡导了医疗道德体系。自孙药王之后,才有“医者父母心”只说。   至于孙思邈的执念,则是不能将医德弘扬天下。   这般的大德之士,萧璎甫一得之,便拜为太医院首,连华佗与李时珍也都拜服。   孙思邈来的很快。   随从去请他的时候,他正在看医书,听见有了病人,二话不说就跟着来了,半点儿院首的架子都没有。   这当然不是因为无垢位高权重。实际上,哪怕是个平民百姓请他看病,他也是二话不说,提起药箱就跟着去。   同时到的除了孙思邈以外,还有白子画和练霓裳。   这两人都是孙思邈来的路上碰见的。   练霓裳因与漫天性情相投,听说她身体不适,便跟过来看看。   而白子画,则更是关心则乱。   “孙大夫,你快来给天儿看看。”无垢看见孙思邈,眼睛一亮,拉着他便绕过屏风,便到了榻前。   而白子画与练霓裳则在外间等候。   孙思邈心性宽宏,十分体谅无垢的心情。因而,分毫也不怪他鲁莽。   他见漫天面色红润,血气充足,起先还以为是无垢关心则乱。但等他一把脉,便觉出不对了。   ——这姑娘的脉象看似中正平和,仔细探来,却又有些不易察觉的滞涩。   孙思邈眉毛一拧,又叫漫天换另一只手,而后又叫她伸舌头。   如此折腾了半天,他心里也有数了,凝气于右手中、食二指,在漫天玉枕穴上猛然一击,便见漫天头顶突然冒出老长的一截金针。   “这……”无垢骇然,“何人下此毒手?”   孙药王也不答话,凝神静气,缓缓将那金针拔出,细看之下,那金针竟有三寸来长!   这时,白子画听见无垢惊呼,早已闯了进来。见此,不由面色一寒。   孙思邈拿出一块干净的纱布,将金针包好,再去诊漫天的脉象。   而后,他遗憾地叹了一声:“金针封穴只是为了加速药性的扩散。离霓姑娘中毒已过了六个时辰了,药性已侵入奇经八脉。若要拔毒,必伤心脉!”   无垢浑身一颤,踉跄着上前一步:“天儿。”   白子画眸光骤冷,疾步走到漫天另一侧,问道:“天儿今天见了谁?”   其实,他心中已有个模糊的猜测,有此问,不过为了确定罢了。   漫天蹙眉想了想,摇头:“没见谁呀?我不是一直在睡么?”也不知为何,她对着白子画,竟不由自主地生出一股亲近之意。   ——她这细微的态度,旁人难以察觉,但对她知之甚深的无垢与白子画如何不知?   白子画简直受宠若惊!他甚至隐隐觉得:漫天这次中毒,也未尝全然是坏事。   无垢则眸光一黯,心下怅然。   但该问的,他还是要问:“那……天儿还记不记得,你为何会睡在我的房中?”   漫天脸色爆红,十分尴尬:“谢……谢尚书。我……我也不知道。”   “哦?那就是说,是有人将漫天放在谢尚书房间的?”却是练霓裳也进来了。她先是看了看漫天的神色,才对孙思邈道:“孙药王,在下对‘毒’之一道略有涉猎。却不知,漫天中的是什么毒?”   “不敢当药王之称。”孙思邈谦虚地摇了摇手,丝毫也不隐瞒,“这毒的作用是影响人的记忆。但……具体是何种毒物……说来惭愧,这虚无之境汇聚了三千世界,各种千奇百怪的毒物多不胜数。而这一种,孙某从未见过。”   “连孙先生都没见过?”无垢虽心神不定,但这一群人中,还是他的脑子转的最快。   ——要知道,自从孙思邈见到李时珍,看过《本草纲目》之后,就对各个朝代,乃至各个世界的药物产生了极大的兴趣。而他都没见过的毒物,只能说明是自一个新世界来的人带来的。且这个人进入虚无之境的时间一定不超过半年!   无垢眸光一闪,道:“我这便去觐见国主,请她出面交涉。务必要查出近日来出入雒城的人中,所有半年之内进入虚无之境的。”言罢,又看了漫天一眼,见她满脸都是客套又纠结是神色,心头又是一痛,终是转身出去了。 ☆、如何是好?   无垢一走,白子画紧绷的神经便彻底放松了下来。   练霓裳明眸一转,意味不明地看了他一眼,嗤笑了一声。   白子画只做未闻。   孙思邈低头收拾着药箱,暗暗摇了摇头:年轻人的感情啊,可真是复杂!   待药箱收拾好,他便笑道:“那老夫就先回去了。”   白子画忙道:“我送送先生。”   待二人出去,练霓裳对漫天道:“妹子,姐姐劝你一句:这白子画,可不是良善之辈。你切莫舍了珍珠去取鱼目。”   漫天脸上一红,嗔道:“练姐姐,你说什么呢?”   练霓裳叹了一声:“昨日见你和谢尚书还是郎情妾意,不想今日便……真真是造化弄人!”   漫天却满脸疑色:“真的么?可是,为什么……我却觉得……那白子画……更为亲近呢?”   练霓裳为人最是爽利,漫天既问了,她便也直言:“你为何就是不信,自己中毒了呢?”   漫天道:“我只觉神清气爽、体建身轻,哪里像是中毒的样子?”   练霓裳冷笑:“我与那谢尚书不熟,何苦为她坑你?”   漫天哑然。   半晌,她方迟疑道:“这倒也是。可是,我与谢相公相处从来君子之交,又怎会……如你说的那般?”   练霓裳诚挚地盯着她:“你中毒了。”   “好吧。”漫天与她对视半晌,方泄气地说,“姑且就是我中毒了。”   练霓裳见她如此,不由气恼:“你……”   这时,门又开了,脚步声由远及近。   练霓裳心思慎密,听得出来人正是白子画,便住了口,恨铁不成钢地瞪了漫天一眼,气恼道:“那我先告辞了。”说完,起身便走,路过白子画时,只做未见。   白子画目光冰冷地目送她远去,这才柔和了眉眼,绕过屏风来见漫天。   他手中拿了一个托盘,上面有一碗肉粥并两样面点。他虽生性清冷,但面对漫天,却总能生出无限柔情。   将炕桌摆开,粥与点心放好,他才走到漫天身侧,轻声道:“天儿,吃点东西吧。”   漫天看着这简简单单的几样东西,便不由想起那日白子画为自己做了整整一桌的菜,而自己却毫不领情的事了。   ——那时她觉得白子画阴魂不散,令人生厌。此时想来,却觉自己当时太过绝情。   想到此处,她不由心头一动,倒真觉得自己或许当真中了毒了。若不然,短短数日,自己对白子画的态度怎会如此截然不同?   再有,她这人平日里虽有些任性,不在乎别人的看法,却也不是随便的人,又怎么会跟着交情不深的无垢出远门?   可见她与无垢的矫情绝对不是不深,相反还挺深。   经过了妖神之乱,她终究是有了些城府,心里虽有了这么多的疑惑和不解之处,却下意识地不想在明显很有问题的白子画面前暴露,便道了声谢,低头喝粥。   漫天喝粥,白子画便在一旁作陪。   两人虽一时无话,多少有了些温馨的假象。   一碗粥下肚,漫天便觉好了许多。因着心头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违和感,她并不想与白子画单独相处,便道:“我有些累了,尊上请回吧。”   天知道,她才刚睡醒!   但白子画却不疑有他。毕竟,漫天如今有疾在身,容易疲累也正常。   叮嘱了漫天要好好休息,他便依依不舍地出去了。   站在漫天门口等了许久,估摸着漫天已经睡着了,他才略一拂袖,独自去了玄武国君臣的住处,寻到了花千骨。   彼时,花千骨正在院中赏月。   仿佛知晓白子画要来一般,她备了双份的杯盏。   待白子画走近,她便执壶给对面的杯子里斟酒,笑吟吟道:“师父,请坐。”   白子画却并没有坐,只在她对面站定,漠然不语。   “呵!”花千骨笑了笑,又道,“尊上请坐。”   白子画这才坐下,仍旧不言。   但花千骨的心情却很好。   她噙了一口酒,缓缓咽下,这才声音轻快地开口:“尊上此来,是想问霓漫天的事情吧?”疑问的句子,却是陈述的口吻。   “果然是你。”白子画不动声色。   “是我啊!”花千骨丝毫也不否认地点了点头,大笑,“白子画,你无论和谁在一起都好,但霓漫天却不行!你知道么?她永远、永远都记不住她最爱的人了!”   白子画笑了,仿若天山上的雪莲花乍然绽放,动人心魄。可他说出的话,却令花千骨如堕冰窖,浑身僵冷。   他说:“多谢你了。若非如此,我也无法让她忘了无垢。”   过了许久,花千骨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说什么?”   可白子画却不愿与她多说一个字,起身便走。   “站住!”花千骨纵身拦住他去路,带着最后的希翼问道,“霓漫天的至爱,是你对么?”   白子画紧紧盯住她,一字一顿道:“她的至爱,自然会是我!”言罢,拂袖推开花千骨,扬长而去。   “哈,哈哈哈哈……”花千骨疯狂大笑,“可怜年年压金线,为他人作嫁衣裳!”   忽然之间,她又想到了什么,恶意地低笑起来:“白子画,你真的听懂了,我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了么?”   无垢到底是朝中重臣,萧璎对他一贯用得顺手,自然是不介意为他出头的。   再则,朱雀国的使团中有人在青龙国中了毒,她自然要向青龙国施压,讨个说法。   而萧珩,是绝对不会和她撕破脸的。他不但下令彻查,更是派了太医院之首张仲景和对毒物研究最深的程灵素前来,为漫天看诊。   两人为漫天诊过脉之后,也俱是皱眉不已:这种毒物,跟本不曾在虚无之境出现过!   两人低声商议片刻,最后还是程灵素开口:“霓姑娘,不知我能否取一些你的血液,分析一下此毒的具体成份?”   漫天猛然抬头,惊疑不定地看着她,迟疑道:“就没有别的法子了么?”   程灵素还以为她是怕疼,笑着宽慰道:“只是用针扎一个小口子,不疼的。”   漫天蹙眉:“我不是怕疼。只是,血液和头发又怎能随意给人?”   ——这便要说到两个世界的文化差异了。   程灵素是武道世界的,对儒家那套“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的理论不太看重,更认为“子不语怪力乱神”;而霓漫天却是仙道世界来的,见多了以血液或头发为媒介的咒术,自然谨慎非常。   听她这样说,程灵素不明所以,倒是张仲景猜出一二,笑着解释:“姑娘放心,此界仙道没落,那些巫蛊厌胜之术尽皆失效。”   程灵素恍然。   而漫天闻言,也松开了眉心,对程灵素道:“那程姑娘便来取血吧。”   程灵素以银针扎破她的手指,取了几滴血,便和张仲景一起告辞了。   白子画也不知和无垢说了什么,无垢竟默许他整日守在漫天身边。   对此,漫天非但别扭,心头更莫名其妙地气愤不已,赌气般地默许了白子画留下。   见她未曾拒绝,无垢心头一滞,再无勇气多留,转身而去。   他……他竟真的走了!   漫天不可置信地望着他的背影,心里委屈极了。   可是,是她先疏离人家的,此时纵觉委屈,又能如何?   白子画端了一杯茶来,柔声道:“天儿,喝茶。”   她下意识便露出一个礼貌的笑容,伸手接过:“多谢尊上。”全然没有面对无垢时的自在与妄为。   这更让她确定:我的确是中毒了。   毕竟,记忆可以欺骗自己,下意识的动作与直觉却不会。   然后,她便苦恼起来:若她真的因中毒使得记忆有差,无垢该有多难受啊?偏她还那样对无垢,岂不是更令他伤心?   但要她拉下脸去道歉,她又实在干不来。   这可……如何是好?   就在漫天的苦恼中,过了三日。青龙国那边也统计出了这半年内进入虚无之境的人口大略数据,更是将最近进入雒城的人都列了出来。   经过一番筛选之后,最大的嫌疑人,正是花千骨。   但谁都没有打草惊蛇。   花千骨第一世生活在仙侠世界,人族只是仙道的附庸;此后几世不是虫蚁就是兔鹿,暂且不提;最后一世虽不是仙道世界,却是个没有朝廷的乱世江湖。   她从来不知晓皇权至上的世界当权者的办事效率,也不知道她已经被人发现了,依然我行我速。   如是又过了五日,连白子画都忍耐不住了,可花千骨却丝毫没有给漫天解毒的意思。   “我再去找她。”白子画说完,起身而去。   白子画先前之所以要对花千骨明说漫天心之所系乃是无垢,就是算准的花千骨的心思:她就的想让白子画也尝一尝求而不得的滋味。   白子画认为,只要花千骨知道漫天跟本不喜欢他,定会为漫天解毒,而后,便以看他痛苦为乐。   其实,白子画也不是没有想过:漫天的毒永远不要解了!这样,她就不会再避他如蛇蝎。   但他实在是怕!   他早便有所猜测:怕是他幻境中“霓漫天”的执念也随他来到了此间,且附着在漫天身上,才会有漫天睡梦或受伤昏迷时情真意切地呼喊他的事情。   他猜测,先前是因漫天神魂强健,那缕执念才一直被压制,只能在漫天休息或受伤虚弱时偶尔抬头。   可是,这几日漫天对他一日比一日亲近,他却分毫也高兴不起来!   这只能有一个解释。   ——漫天的神魂损伤的越来越严重,也越来越不能压制那执念,反而越发受执念影响。   可是,花千骨却不按常理出牌,这让他颇为束手。   再次找到花千骨的时候,她仍在凉亭中品酒。但上次是赏月,这回大白天的,就只能赏赏日了。   到了这会儿,白子画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了。   花千骨举着酒杯,对他笑得极其甜美:“尊上来此,是来送谢礼的么?漫天……是不是已经爱上你了?”   听到“漫天”二字,白子画所有的尴尬全消。   他突然就悟了:比起漫天的安危来说,这点尴尬又算得了什么呢?   毕竟,在他生前,花千骨作为妖神的年代,更难堪的事他也经历过了。   因此,他直接忽略了花千骨话中的所有深意、恶意,直接了当地问:“漫天的毒,有解药么?”   能问出这样的话,连他自己都惊讶。   但花千骨却毫不意外。   只因,在花千骨的记忆里,白子画本就是为了天下苍生,将自身生死置之度外的人。更别说,霓漫天还是他的心上人!   为了霓漫天安好,哪怕看着她与别人相知相许又有什么关系呢?   按着白子画的画风,怕是霓漫天她跟本就不知道白子画喜欢她吧?   想到这些,花千骨又是痛惜又是妒忌:痛惜于白子画的无底线牺牲,妒忌于霓漫天能得到白子画如许的深情。   或许,还要加上对霓漫天的怨恨:你分明得到了我梦寐以求而不可得的,为何却不珍惜呢?   当然,若是漫天在这里,一定不会吝惜于为她解惑的:特么的你喜欢吃苹果,我喜欢吃梨,得到一个苹果我有啥好珍惜的?   当然了,漫天不在这里,花千骨就只能自说自话的怨恨下去了。   “没有解药。”花千骨恶意而又快意地笑,“怎么会有解药呢?师父……”   “我不是你师父。”白子画打断她。   “好,尊上。”花千骨从善如流的改口,“就当是做弟子的孝敬你好了。霓漫天不记得她爱的那个无垢了,对你来说,不是更好么?”   话未说完,腥咸的血液便自她口中涌出。她仿若解脱般地笑了起来:“这次身死,便是魂飞魄散了吧?咳,真好,再也不用被这求而不得的爱情折磨了。”   “叮——”的一声,酒杯落地,摔成了一地碎瓷。   花千骨最后看了一眼震惊又恼怒的白子画,恍惚间似乎明白了什么:“你……果然不是我的师父!”   ——我的师父,是最最慈悲的长留上仙。无论我再怎么罪大恶极,对于生命的逝去,他也永远只见悲悯,而不会恼怒。   这一切都发生的太快。   毫无防备间,白跟本来不及阻拦!   等花千骨吐血的时候,白子画便是想救,也来不及了。   至此,唯一的线索,彻底断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还是给花千骨发个盒饭吧。反正,也用不着她了(? ̄?^ ̄??) ! ☆、第 23 章   却说朱雀、玄武两国的国主在青龙国日久,国内虽有国士主事,却到底不可久无君主坐镇。   因而,萧璎便吩咐了下头准备,不日便要起驾回銮。   国主归国,作为辅政重臣的无垢,自然是要随驾的。   他虽万般不舍、千般不愿,也只有将漫天留于雒城,由精于毒物的程灵素医治。   漫天是不管那么多的。   他她只知道无垢就这么把她一个人给留在了这个陌生的地方,甚至走的时候连一句叮嘱的话都没有。   非但如此,他还托了白子画留下来照顾她!   漫天觉得委屈又愤怒,但又不清楚这委屈究竟从何而来,只得强自压下心头对白子画那她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的好感,待白更为客气有礼罢了。   白子画自是黯然,无垢也不见得好受。   实在是无垢本性里便有些优柔,此种人最是情深义重又往往最会自苦。   漫天本与他两心相许,骤然之间将诸般情谊尽数忘却,他心中的惊痛可见一般。   但他在漫天面前却从不多言一字,反而怕她心中多思,时时宽慰。   漫天一方面觉得自己对他并无私情,但一日不见他却又心中焦躁。甚至,她总能轻易察觉他心中喜乐。他心里不高兴,漫天也高兴不起来。   可是,她又实在是不知道该如何让他高兴。   这样一来,漫天心下便十分愧疚不安。但人家一字未言,她也不好贸然出声安慰。   此间心事,又岂是一句纠结可解?   程灵素不愧为“毒手药王”,取了漫天的血液后,不过几日便有进展。   这日,她便带了配好的丸药来,十分惭愧歉疚的说:“贵国主将霓姑娘托付于我青龙,奈何灵素才疏学浅,到底也未能找出解毒之法。不过,灵素近些年重又培育出一株七星海棠,此物虽剧毒,用得好了,却是奇药。灵素以此入药,又加入十三种毒物,倒是找出了修复霓姑娘神魂的药物。”   白子画大喜,对她一揖到底:“多谢程姑娘。程姑娘大才,有此进展,已是十分不易了。”   漫天亦连忙致谢:“能修复神魂,于漫天而言已是幸事,又怎好苛求过多?”   程灵素连忙避让:“二位不必如此。说来,若要更进一步,灵素也无能为力了。”   她心中十分愧疚惋惜,想了想,又道:“说起来,朱雀国却有一奇物,传说可疗百毒、治百病。若有那物在,何惧这奇毒?”   白子画忙问是何物。   漫天倒是心中一动,问道:“可是无常果?”   程灵素点头:“正是。自灵素来此界,也有百年,各种草药也都见过,熟知药性。唯有无常果乃栖霞城特产,为贵国主垄断,灵素无缘得见。也不知,传闻是真是假?”   漫天道:“是真的,我吃过。”   程灵素忙问其味如何、其色如何、其质如何?吃完又有和感觉?   漫天对她心存感激,全无半点不耐,皆一一道来。   程灵素问完,又颇不好意思,解释道:“我自来是个药痴,便是寻常杂草也要弄清药性。叫霓姑娘见笑了。”   漫天笑道:“何敢说见笑?程姑娘一身医术,想来都应在一个‘痴’字上。若无此痴心,哪来如此傲人的成就?”   程灵素又谦虚一番,方才叹道:“可惜,霓漫天竟已用过那无常果了!”   白子画忍不住问道:“有何可惜?”但他心中已有了不好的猜测。   果然,程灵素便道:“这无常果虽好,一人却只能用一次!往后再用,就没效果了。”   白子画也不知是叹息还是松了口气:“如此,果然可惜!”   漫天却是心头一滞,刹时便想起了无垢:若他得到这个消息,定然会十分失望吧?   待送走了程灵素,漫天呆坐了片刻,突然便起身,扬声唤道:“来人。”   白子画忙问:“天儿有什么事?”   漫天却并不理他,只吩咐问声而来的湘城候府的仆从:“备车,收拾东西,我要回栖霞城。”   那仆从喜滋滋地应道:“诶,小的这就去。”他得意洋洋地看了白子画一眼,这才小跑着出去了。   白子画神色一顿,露出个勉强的笑意:“天儿是要回去了吗?”   漫天道:“我出来的够久了,是该回去了。尊上……还是自便吧。我……终究不是你的霓漫天。”   也不是她有意失礼,不肯请照顾她多日的白子画到湘城候府坐坐,再正式道谢一番。实在是只要一看就白子画,就忍不住心浮气躁!   ——她理智上清楚地知道,哪怕她并不爱无垢,也绝不会爱上算是间接害死她父亲的白子画。   可是,在感情上,她却又忍不住被那股杂乱而惨烈的记忆影响,产生自己喜欢他的错觉。   漫天此人,性子最是决绝,优柔寡断不是她的风格,又格外相信自己的直觉。   她直觉自己对白子画只有恶感全无好意,便不会给双方太多纠缠的时间,以免铸成错事,追悔莫及。   白子画静静凝望着她漠然而决绝的侧颜,仿佛要将她看进心里去。他的右手数次张开成掌,甚至掌心已聚集了灵力,却又数次散去,颓然垂落。   ——他是真的想杀了她的,杀了这个对他从无半点儿情谊的霓漫天。   他想:是不是她死了,那个爱我的天儿就会回来?   可是,他又清楚得知道,从来没有过第二个霓漫天,自己喜欢的,从头到尾都只是这一个啊!   罢了,罢了。   即如此,便放她走吧!   这么多年,他都是一个人,以后也一个人便罢了。   “在下告辞,你……保重!”说完,再不敢多留一刻,转身而去。   漫天心头有一瞬间的复杂,然后便是对即将归去的欣喜。   她想:我以前一定是爱无垢的!便是以前不爱,自这一刻以后,也全是爱的!   她此时此刻,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回栖霞城去,回湘城候府,告诉仿惶而痛苦的无垢:哪怕我中在多次影响记忆的毒,甚至是喝上十次忘情水,只要再遇见了你,还会重新爱上你! 作者有话要说:  好吧,正文到此完结! 说真的,写了这么久的文,我文中的角色还是头一次这么直白地将“爱”挂在嘴边。 剩下的,就是番外了,总要交代一下其他人物的结局。 ☆、番外:七金      揉糯米、填馅料,再来一层糯米粉,一个个白白胖胖的汤团出现在案板上。   金光神情专注,十指灵巧,微瞌的眼睫在眼睑上撒下一片淡淡的阴影。阳光从窗户上照进来,映着他俊雅而威仪的面容,便如神诋一般,让人心生敬畏。   可这世上总有那么一些人,喜欢将神诋拉下神坛,变成浸染烟火的凡人。   七夜坐在椅子上,手肘搁在海棠式的餐桌上,双手撑着脸颊,神情温柔而专注。   但若细看,便会察觉到他柔情满满的眼底深处,隐藏着浓浓的独占欲和不能失去的疯狂。   ——我若失去了你,便是拥有全世界又有何意义?   那么,不若就让这世界为你陪葬可好?   “噔”地一声轻响,一碗汤团放在七夜面前。   金光淡笑道:“你不是饿了么?吃吧。”   七夜用瓷勺舀了一颗,轻轻咬开,暗红色的玫瑰酱流淌而出,玫瑰的暖香气弥散开来。他脸上微微一僵,但很快掩饰了过去 ,赞道:“还是金光的手艺最好了!”   然后,他也顾不得烫,三下五除二将一碗十六颗全部吃完,面上一片满足,心里却在淌泪:亲爱的,我要怎么告诉你,我最讨厌玫瑰味儿?虽然我喜欢制玫瑰茶,可那是因为你喜欢啊!   看他吃的香甜,金光唇角含笑,心头一片满足。   在这个世界里,没有七世怨侣,也没有正道、魔道,他们之间没有任何的阻碍。   至于天下?   呵,天下自有明君圣主,又何须金光操心?   在圣主治世的世界里,他若真有那担天下之心,怕是顷刻间便有杀身之祸!   而如今这般岁月静好,岂不是也很好吗? ☆、番外:阳葵   三国会武结束,萧璎便给他们一群人放了大假,除去像裴侍郎和谢尚书这样的朝中重臣,大家都有空到雒城的街市上玩耍。   龙阳作为一介武将,并未在朝中兼文职,自然是清闲的很,就约了萧峰、戚少商这两个酒鬼,一同到大街上寻摸好酒了。   只因青龙国与他们朱雀国的文化氛围基本相同,雒城与栖霞城格局也一样,他觉得这雒城实在没啥好看的,还不如找点儿有意思的。   好吧,他忘了还有个遍植牡丹的芙蓉园。是朱雀国没有的。   但原谅他一个战场上拼杀的糙汉子,实在是没那么多文艺细胞,对那些一碰就折的娇花没那么多的耐心。   事实上,他这辈子所有的柔情好似都给了小葵。   只是,小葵在哪里呢?没有出现在这虚无之境里,是否说明她一世安乐,了无遗憾?   ——他真的希望是这样,真不希望在这里看见她。   当然,他这种不懂欣赏的想法收获了练霓裳与婠婠两个大美人的白眼。   而她们翻过白眼之后,便相偕去看牡丹了。   这些,龙阳原是不在意的。反正这两个又不是他的心上人。   可她们两个人去,却是三个人回来的!   望着那道挽着练霓裳手臂的蓝色身影,龙阳呆住了,手中盛酒的粗瓷大碗“啪”的一声,碎了一地。   “小葵!”   龙葵也呆住了。   有多久没有听到这个声音了呢   ?一千年,还是两千年?   她眼中的水汽迅速凝聚,顺着脸颊滑落。 “王兄!”   无论景天的面容与龙阳如何的相像,可仅凭声音,龙葵就能断定,这就是她的王兄!   “王兄!”   龙葵跌跌撞撞地跑到龙阳身前,却又近君情怯,迟疑地不敢触碰。   ——她好怕啊,怕这一切都是一场梦境,一旦她伸手去触碰王兄,就会打破这幻境!   她想:哪怕是幻境、是虚假的也好啊,至少能让她多看一眼王兄。   哪怕是一眼也好。   “小葵!”   龙阳长臂一伸,便将她揽进怀里,泪水几乎是瞬间便氤湿了妹妹的脖颈:“小葵。”   龙葵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好半天,才又哭又笑地喊:“是真的,是真的王兄!王兄,小葵终于找到你了!小葵终于找到你了!”   她永远也忘不了,两次投炉祭剑的绝望与痛楚!   第一次,国破家亡,王兄战死;   第二次,哥哥心里眼里,全是别人!   可是,她又庆幸自己抢在雪见姐姐之前又一次跳了铸剑炉,让她再一次见到了王兄。   在这个世界上,唯有王兄对她最好,眼里除了她,再不会别人! 作者有话要说:  给最爱的阳葵! ☆、番外:叶萧   萧璎批完今日的最后一本奏疏,长长舒了一口气。   这时,侍墨女官华裳端来一蛊甜汤,给她盛了一碗。   萧璎并没看见她欲言又止的神色,伸手接过便喝了一口。   而后,她脸色巨变。   ——这汤里的糖,放的太多了,甜的齁人。她自幼受的教育就是要珍惜民脂民膏,不能浪费食物。这汤虽然难喝,但既然入了口,又没有毒,她还是艰难地咽了下去。   将剩下的放在桌上,她问华裳:“是叶孤城送来的?”   华裳回道:“禀陛下,是的。且叶城主正在甘露殿外等候。”   萧璎扶额哀嚎:“他怎么知道朕今日是在甘露殿理政?”   华裳道:“叶城主先去了奉先殿,又去了太和殿,再转去建章宫。然后,才找到了甘露殿。”   萧璎哑然。   华裳小心地看了她一眼,见她并未恼怒,这才问道:“陛下,要不要宣叶城主进来?”   萧璎无力地摆摆手:“进来吧,进来吧。”   “诺。”华裳应了一声,小跑出去了。   不多时,一身银白色华服的叶孤城走了进来:“参见陛下。”   萧璎挥了挥手:“平身。坐吧。”   “谢陛下。”   看着连坐都背脊挺直,分毫也不放松的叶孤城,萧璎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问道:“你最近,看了什么书?”   叶孤城一怔,脸上有些烧红:“《**传》。”   “果然!”萧璎再次扶额,诚恳地劝道,“你以后别再看了。那里面都是作者的夸张之作。现实的皇宫里,天子哪里会吃后妃送的东西?”   说完这句,她又觉得有些不对:“朕不是说你是后妃。总之,你以后少看乱七八糟的书!”   叶孤城神色一黯:“诺。”   萧璎心下顿时不忍,看了他半天,终是道:“算了,算了!咱们大祁立国已有十载,也该立个皇后了。”   叶孤城眼睛一亮,满含期待地看着她。   萧璎自玉阶上走下来,执起他的手,将半块儿玄色的玉珏放在他掌心,低声道:“这对玉珏是仿着我出生时父亲赐的那一对造的,一为天、一为地,代表了帝后二人。这一块儿,给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  后面还有裴萧,不喜欢石之轩的就别点了。 ☆、番外:裴萧   闭上眼睛的那一刻起,裴距是基本无憾的。   ——他这一生,有了志向相投的君主,并辅佐她一统天下,且共同治理致国泰民安。   这是他生前所有的遗憾,却不想竟能在死后一一实现,实在是幸事。   生前所有人都将他当做媚献君主的佞臣,便是杨广表面对他言听计从,心底却也不全部认可他。   优柔寡断、好大喜功。   ——这是他对杨广最不满意的地方。   当然,这些对帝王来说原本也不算大错,几乎每个帝王都会犯。便是世人皆称贤明的李世民,也不能逃脱这个樊笼。   若不然,为何会有魏征当道呢?   但他遇见了萧璎,让他知晓了,世间竟真有这等近乎完美的君主!   ——萧璎不好钱财、不爱美色、不爱大兴土木、也不好大喜功。   且她赏罚分明,从不以个人喜好而论长短、凡有一技之长者,皆可受到最合适的重用。   她还不拘小节,不因所谓颜面而弃奇计不用、更不会随意猜忌臣下……   凡此种种,几乎是上古的圣君再世!   便是最为惜身的贾文和,都为她所折服,最终全心辅佐。   “裴卿真乃孤之肱骨!”   “有裴卿在,何惧天下事?”   “裴卿所言,正合孤意。”   ……   这一声声、一句句,皆是他们君臣相得的佐证,他本该了无遗憾!   可是,他却忍不住又想苛求的更多。   他始终也不明白:那叶孤城到底哪里比他强?竟能得陛下垂青?   难不成,只因他脸皮比自己厚么?   他沉沉地叹息了一声:若重来一次,若重来一次……   脖子一歪,便了无生息。   守在一旁的苏梦枕、狄青等一惊,狄青连忙起身:“苏兄在这里看着,青去禀报陛下,裴尚书殁了。”   裴距万万没有想到:他竟有再睁开眼的一天!   躺在榻上直愣愣地看着账顶,在脑中梳理身体的记忆。   如今,他不过将将及冠,家里正准备为他议亲。   这个时候,他还没有招惹祝玉妍,更不认识碧秀心。   他下意识地松了口气,旋即苦涩起来:他的君主,他的瑛华,跟本就不在这个世界,便是他再洁身自好又能如何?   上天将他送回,又是为了什么呢?   看他一世孤独终老?   不,他不相信!   他记得,上辈子也是这个时候,父亲做主,托伯母为他聘了博陵崔氏女。崔氏女十分贤惠,他整日不着家也从无怨言。他甚至没有给她一个孩子,她也不离不弃。   罢了!   裴距叹了一声:这一次,就别再祸害人家了,他心里已实在装不下旁人了。   他到底波澜壮阔地活了那么多年,打消父亲为他议亲的事简直轻而易举。   而不成婚,就意味着不能谋官,他干脆就禀明了父亲,到江湖中去了。   在江湖中,他有个名字叫石之轩,是魔门花间派的传人。   花间派出自战国时纵横一脉,在魔门两道六派之中并不显眼。而如今魔门的领袖乃是阴葵派,阴葵派此代传人祝玉妍更是魔门年轻一辈的第一高手。   其实,身兼佛、魔两道的裴距化名的石之轩此时武功更高。但他的功法中还有补天阁的传承,要光明正大的用,还需先解决了补天阁!   没错,他并不打算放过补天阁。补天阁既然有了他这个传人,就不该再有别的人!   但这回,他不用也不想再招惹祝玉妍。   根据上辈子的经验,他很快便捣毁了补天阁的数个据点,终于逼得现任补天阁主李慕白跟他约战江都楼外楼。   这一日,楼外楼人山人海,正邪两道汇聚一堂,都想看一看这场难得的高手公开对决。   石之轩早早便到了,隐藏在楼外楼的房梁上。   他知道,李慕白一定也先到了,只是不知藏在哪里,和他一样观察楼内众人。然后,他就发现了一件很有趣的事。   ——岭南宋家的少主宋缺身边,跟着两位佳人,分别是魔门阴葵派圣女祝玉妍和正道慈航静斋圣女梵清惠。而宋缺却明显心不在焉,眼睛不住地往门外瞟,显然是在等什么人。   这就有意思了,宋缺不是喜欢梵清惠喜欢得宁愿放弃江山么,怎么会对她不理不睬的?   祝玉妍见梵清惠吃瘪,顿时就心情大好。   她其实也不是喜欢宋缺,就是看不惯梵清惠老是一副高贵圣洁的样子勾引人罢了!   这时,鲁妙子从一楼跑了上来,看见祝玉妍,眼睛一亮,直奔了过来:“玉妍,你也来啦?”   祝玉妍朝他一笑,反问道:“怎么,我不能来么?”   “不是!不是!”鲁妙子连连摇手,被她这一笑弄得面红耳赤。   祝玉妍笑睨他一眼:“呆子!”   “嘿嘿!”鲁妙子也傻乎乎地笑了。   梵清惠见鲁妙子全然没有看见她,不由出声打招呼:“鲁大家,青惠有礼了。” 鲁妙子这会儿才看见宋缺与梵清惠这俩大活人,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宋兄,梵姑娘。你们也在这里呀?”   宋缺知晓鲁妙子这人自来便有些痴性,因而也不在意,淡淡地打了招呼:“鲁兄。”   倒是梵清惠心头一梗,说不出话来。   鲁妙子跟本就没在意梵清惠,只问宋缺道:“宋兄是在等萧姑娘么?”   宋缺脸上一红,掩饰性地咳了两声:“是、是啊!”   萧姑娘?   听见熟悉的姓氏,石之轩心头一动,不由也专注地去看入口处。   就在这时,楼里突然一片寂静。   片刻后,便见只见一道倩影缓缓自楼外而来。那人白衣如雪,乌发及膝。浑身上下只有头上的黑色发带和腰间的白玉两样饰品,再无其余颜色。   这种黑与白的极致对比,却意外的尖锐夺目,动人心魄。   可是,只要看见她那张脸,就能让人收摄一切心思。   只因,她实在太冷、太傲!   她虽然看着你,但你在她眼中,与这天、这水、这楼毫无区别;她虽在听你说话,可你就是知道她没有听进心里去。   有许多人已经忍不住垂下头去,自惭形秽。就连一向对自己美貌自负的祝玉妍也忍不住想道:我这一身,是不是太过花哨了?   而鲁妙子却激灵灵打了个寒战。   ——没办法,每次见这位小姑娘他都觉得冷。   宋缺早在看见她的一瞬间便愣住了,直到她开口唤他:“阿缺哥哥。”他才猛然回神:“阿璎,你来了?”   “嗯。”阿璎点了点头,扫了一眼祝玉妍等人,道,“咱们进去再说?”   宋缺自是无有不应,顺便请另外几人一同进了宋阀的雅间。   进门的一瞬间,阿璎似不着痕迹地回神扫了一眼,却并没有看见在暗中窥伺的人。   但她却并不认为那是自己的错觉:有人在暗中观察她!   直到那道素影消失在门口,石之轩才回过神来,欣喜若狂:是她!   因为再次遇见了萧璎,他便没有耐性与李慕白纠缠了,三下五除二就解决了他,然后便直奔宋阀的雅间。   “瑛华,可否借一步说话?”   萧璎挑眉:这人怎么知道她的字?她好像从没有在外透露过吧?   石之轩太知道如何引起她的兴趣了,只一句便将她引进了裴氏的雅间。   等周围再无旁人,他二话不说便跪倒在地:“臣裴距,参见陛下。”   萧璎垂首打量他片刻,轻笑道:“朕自认记性不差,却从不记得有你这个臣子呢!”   裴距脸色一白,忍不住仰头看她。   可是,她眼中只有纯然的疑惑和深深的警惕,全无半分玩笑之意。   他近乎是绝望地问道:“那陛下可识得萧珩与萧珞二人?”   这一回,萧璎总算凝神去看他,疑惑道:“那是我的父兄。不过,你如何知晓?”   石之轩松了口气:真的是她!   虽然不知她为何没有经历过虚无之境,但这对他来说,却未必是件坏事。   只因,没有虚无之境,也就不会有叶孤城,那个最令他妒忌的男人!   随后的事情便简单了。   如今裴距已然知晓,萧璎并非是天生冷心薄情,而是对这方面感应比较迟钝罢了。   他在虚无之境时反复琢磨:他比叶孤城,究竟差在了哪里?   想来想去,也只有一样:叶孤城比他直接。   玩弯弯绕绕,他远远不是萧璎的对手,但他的天性却让他习惯了迂回。   所以,他一败涂地!   而如今的宋缺,一如当年的他。这对他来说,毫无威胁。   于是,当闻喜裴氏与兰陵萧氏联姻的消息传遍天下时,宋缺也只能如当年的裴距一般,黯然神伤却又不得不强颜欢笑。   裴距冷眼旁观,不由哑然失笑:当年的自己,究竟是有多傻呀!   三日回门之后,裴距拉着萧璎在院子里煮茶,言语之间,一不小心便论及了天下大势:“瑛华可有再取天下之心?”   萧璎直接摇头:“不想。”   “不想啊!”裴距一脸的失望。   萧璎疑惑地看着他:“你很希望我去争夺天下?照你说来,那李世民也是个明主,我又何必多此一举?”   裴距很委屈,点亮新技能的他当然要说:“那叶孤城都能做你的皇后,我就没有资格吗?”   萧璎一脸懵逼:“叶孤城是谁?”   裴距不说话了,只是神色沮丧地看着她。两人对视许久,萧璎无法,只得解释道:“我萧氏坐天下,并不为权势,只求天下安定罢了。这世间既然有了一个李世民,为天下计,我便不改再掺和。”   裴距神色一动,愧然道:“却是我着想了。”   萧璎道:“你我既有了白首之约,便袖手河山,安安稳稳地相伴白首,又有何不好?”   裴距握住她修长而柔软的手,释然一笑。   如此,也好。 作者有话要说:  又一对岁月静好。 PS:下一个是画霓,是原版结局的番外,本来不准备放的,可写都写了,就放了吧。 不喜欢这对的就别点了。 ☆、番外:画霓   白子画闭上眼睛,再睁开。再闭上,再睁开……   眼前还是白纱垂荡,玉珠成帘。博山炉里袅袅而出的是清冷的雪霁香,如瑞雪初晴的夜空般,明净而清凉。   这是绝情殿,是他久违近百年的住处。   可是,他不是已经死了么?   他眼中闪过迷茫。   他清楚地记得:在萧璎一统天下后,虚无之境便成为了真正的世界,他也变成了一个武功高强的凡人。   那个世界凡人的寿命虽然长,但并不能修仙,他又常年心思郁结,不过数十年便郁郁而终。   可是,如今又是怎么回事呢?   这时,李蒙来报:“尊上,收徒大典要开始了,世尊请您前去。”   “知道了。”   淡定地打发走了李蒙,他迷惑更甚:收徒大典?那就是仙剑大会之后了?只是,是哪一届仙剑大会呢?   他蹙眉翻了翻脑中的记忆,手上不停,片刻便为自己挽好了发髻。等他回过神来,有些发愣:若在从前,他哪里会做这个?这是后来他孤身江湖时才学会的。   不过,这也让他排除了自己在虚无之境里的种种是南柯一梦的想法。   而从记忆里来看,这次仙剑大会,正是自己要收徒的那届。   也就是说:他会再次见到天儿!   白子画眸光一亮:少年时期的天儿啊!   只有李蒙在看到他梳好的发髻诧异了一下,其余一切正常,而李蒙是不会多说什么的。   反正在李蒙眼中,白子画近乎无所不能,梳头这种小事当然难不住他,以前不过是尊上懒得自己动手罢了!   不得不说,李蒙真的是白子画的忠实迷弟。   可是显然,白子画放心的太早了!   当他走入长留大殿的那一瞬间,他就知道情况有变。   只因他一直关注漫天,自然第二眼就看到,跪在漫天身后的,并不是花千骨,而是另一个他不认识的女孩儿。   这种情况,不由让他想到了无间之渊的幻境。那幻境中,经常有这种闯入者。而她们唯一的目的,便是取代花千骨。   但他能清楚的感受到这一切都是真实的,并不是幻境。   ——他在幻境之中,就像一个乞丐在做美梦,明明梦中的一切都按他的意愿发展,他却总有种力不从心之感。   既然不是幻境,这个女孩儿……又是怎么回事儿呢?   或许是他的眉头蹙的太紧,令师兄摩严产生了他仍不愿收徒的误会,拉着他便进了后殿。   “子画。”师兄苦口婆心,“我知晓你不耐烦这些。但你如今毕竟是一派掌门,总得顾及一下长留,顾及一下其余门派的面子。这一次,你无论如何也要收个徒弟。”   见他无动于衷,摩严叹了一声,妥协道:“若你实在不愿收霓漫天,我看这次的第二名余诗诗也很好。毕竟,霓漫天比试时用了上古凶剑,算是胜之不武,到时候,我们也好说嘴。”   “不必。”白子画摇头。   摩严恼怒:“子画!”   “师兄误会了。”白子画露出一抹安抚地笑意,“霓漫天就很好。以她的年纪就能趋势碧落剑,本身就是能力的象征。至于余诗诗……”他不愉地蹙眉,“为何我对她毫无印象?”   ——他本人自然毫无印象。但他刚刚翻出的记忆里有啊!之所以这样说,不过是为了在师兄面前黑她一把而已。   果然,摩严拧眉:“你是说……这个余诗诗有问题?”   白子画却不再言语,负手走回了前殿。摩严也只好跟上了。   一众长老都眼巴巴地看着,等他先选徒弟。   大家都很看好霓漫天。   毕竟,她是仙剑大会的第一名嘛!   ——除了知晓剧情的余诗诗。   所以,当白子画毫不犹豫地走下玉阶,将手中的宫铃递给霓漫天时,大家伙儿都觉得理所当然,只余诗诗快速地抬头看了他一眼,带着满满地不可置信,还有一种事情超出掌控的惊慌失措。   白子画更为肯定:这个余诗诗,与他幻境里出现的那些女人一样,都知晓后事的发展。只是不知,这一个的脑子如何?   等掌门收完了,其余长老才开始择徒。不出所料,笙箫默仍然不顾摩严的反对,坚决收了火夕与舞青萝这俩活宝。   而落十一……   “千骨,做我的徒弟吧!”   “诶,十一,我老头子好不容易看上一个,你可不能跟我抢!”这是桃翁。   ——花千骨?   白子画诧异地转头看去,果然看见了跪在第八位的花千骨。   他不着痕迹地瞥了一眼余诗诗,有些不明白:这个世界既有了余诗诗,为何还有花千骨?   电光石火之间,他脑中有千般念头转过,然后,广袖一挥,便将花千骨移到了漫天身侧:“跪下。”   然后,在众人不解和余诗诗“果然如此”及松了口气的目光中,将花千骨也收入门下。   摩严虽不太赞同,但他已先收了霓漫天,也就没说什么。其他人更不会有意见。   拜师大典过后,白子画交代了新收的两个弟子明日到绝情殿报道,便先回去了   ——反正各派掌门有师兄招呼,他放心得很!   摩严:“……”   等他到了绝情殿,立时便施展微观之术,观察那个余诗诗。   果然不出所料,这余诗诗就像当初的花千骨一般,人缘极好。这次她虽未拜入掌门门下,却也被九阁之一的戒律阁阁主收为亲传。   但她仍然表现的很委屈。而与她交好的人,自然也为她不平。   因为漫天是实至名归的第一,他们的枪口,自然对准了走了狗屎运的花千骨。 “那个花千骨也不知使了什么手段迷惑了尊上?”   “就是嘛!尊上收两个弟子,自然要收前两名!那花千骨不过是第八名!”   …………   白子画冷冷一笑,又去看花千骨。   花千骨身边,也自有一批拥护者:轻水、舞青萝、云端……他们都在祝贺花千骨。   而花千骨分明大喜过望,尚不知今夕何夕,只是一个劲儿的傻笑。   白子画暗道:果然!   他原就肯定花千骨是此时段的气运之子,为天道所钟。而那些取代花千骨的人,自然也窃取了她的气运。   这个世界同时有了花千骨和余诗诗这个异数,两人气运同源,必然呈两虎相争之势。原属于花千骨的第二名为余诗诗夺走,说明那花千骨气运低迷,已然压制不住余诗诗。   他猜测:拜他为师乃是气运之子的必经之路,所以收了花千骨为徒,以提升她的气运。   他只要一个结果:两虎相争!   被花千骨在幻境中折磨了那么多世,他也不是没有怨气的。再则,如此也可令漫天避开风口浪尖。   不出他的所料,那余诗诗果然在消磨花千骨的气运,他不着痕迹地暗助花千骨的气运。   但有摩严因他一言而对余诗诗处处为难,两人斗了个旗鼓相当。   而她们两个的注意力被彼此引走,他与天儿果然便安枕无忧!   一切仿佛都在按照宿命的格局在运行。但现实毕竟是现实,不是无间之渊那宿命无可逆转的令人窒息绝望的幻境。在白子画有意防范之下,他竟然躲过了卜元鼎之毒!   这令他欣喜万分,对反抗宿命增添了无尽的动力。   而唯一令他不喜的,是花千骨仍然爱上了他。更令他厌恶的,是余诗诗也对他情绪暗生!   这两人多年来一直明争暗斗,争夺同辈的支持、争夺长老们的看重、争夺……他白子画的目光。也不知是他对天儿的情绪掩藏的太好,还是余诗诗本身就对天儿怀有轻视,她竟从未将天儿放在眼中。   而花千骨原本还觉得天儿是他的大弟子,对她威胁极大。可一直被余诗诗针对,渐渐地也将目光放在了余诗诗身上。   这真是……可喜可贺!   不过……   呵,白子画既疑惑又有些坏心的期待:他并没有中卜元鼎之毒,妖神又要因何而出世呢?   ——不是他不顾念天下苍生,而是妖神早晚要出世,他不出世,别人也灭不了他。而封印在逐年减弱,妖神的力量也在逐年积蓄增加,晚出世不如早出世。   妖神依然出世了。   这一回却是余诗诗不着痕迹的引诱花千骨,让她以为只要得到了“洪荒之力”,便能彻底打败余诗诗,和白子画并肩。也是劫数到了,迷了心志。花千骨竟真的对这个一听就很扯的流言深信不疑!   于是,在白子画的刻意纵容之下,她偷走了流光琴和漫天身上的浮沉珠,又集齐了九大神器,召唤了炎水玉,放出了妖神。   妖神一出,花千骨也清醒了过来。她情知自己闯了大祸,一时六神无主!   而白子画却不管那么多,抢先进入妖神栖身之处,在妖神还未长成之时将之诛杀,并打散其魂魄,使其不得再入轮回!   至于妖神之力,则被他以炎水玉为载体,封印了起来。   没有了妖神邪恶的本性,所谓妖神之力也不过是由怨气、死气、血气等负面力量转化的灵力罢了。他准备带回去净化一下,炼成丹药给天儿用。   ——话说,这天地自然之气可比药材里的灵气纯粹多了。   至于花千骨和余诗诗?   呵!一个引诱陷害同门,一个私自盗取神器,两个都少不得往诛仙柱上走一遭,受它一两百颗销魂钉!   这回可没白子画代为受刑,也没洪荒之力护体,她们两个受不受得住就不在白子画的考虑范围之内了。   他带着天儿在绝情殿修炼。或许两人一辈子都脱不了师徒之名,可那又如何?   他不会再收徒,也不准备让天儿收徒。绝情殿上,只他二人!   想想上辈子花千骨将对他的情思弄得人尽皆知,使得万人鄙夷唾骂,他如何舍得天儿受这样的屈辱?   待再过百年,他便将掌门之位传与师弟,从此天下之大,谁又管得了他们? 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原文的番外,想了想,还是放上吧。 ☆、番外:无天   我以为自己等不到了,可苍天毕竟厚待于我,天儿终还是回到了我的身边。   我原姓谢,谢明镜。等我及冠那日,家严替我取字无垢。   我的名与字皆取自六祖慧能的佛谒: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染尘埃?   我想,大约父亲早便看透了我的本性:优柔不决、谋而无断。   他将自己的期望与告诫都留在了我的名字里,希望我心若琉璃,不染尘埃,永远也不要被软红十丈里的缱婘情丝所扰。直到父亲临终前,仍然叹息:“可惜,未能再给你添个弟妹。若不然,这一肩重担,也不必让你来挑。”   父亲连死,都带着对我的担忧:他怕我护不住莲城,更怕我护不住自己!   可我终究让他失望了。   先有云牙,后有漫天,这两个女子一个撩动了我古井不波的心弦,另一个,则干脆就住进了我的心里,怎么都赶不走了。   曾经为了云牙,我搭上了莲城;而今为了漫天,我也做好了搭上自己的准备。   父亲只知我性情优柔寡断,却不知便是天下至柔的水,也有爆发的时候。   当初面对云牙,我只是一味逃避、自欺欺人。最终置使云牙惨死、莲城败亡。我不是没有后悔过的,也想过如果不曾遇到云牙,又会如何?   而今对着天儿,&我却清清楚楚的明白:我实在不能失去她,她已融入我的心肝脾肺,稍有剥离,便痛彻心扉!   当年,我自青龙国归来,便向国主请命,奔赴了边境战场。   ——当时,我是真的想着:便这样战死沙场也好,再不用面对天儿会离开我的事实。   攻打玄武国很容易。   因国主自青龙国回銮途中,便使计掳走了玄武国主萧珞,玄武国一时群龙无首,各个城主各自为战,被我军逐个击破好几座。   等他们终于反应过来,剩余的城主便推举了南皮李建成为临时盟主。   却不想,李建成却是个识时务的,当机立断与我军合作,将负偶顽抗的几个城主包了饺子。   拿下整个玄武国,不过八个月。   而后,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的,萧珩干脆利落地将青龙国传给了国主。   这一切便如儿戏一般轻巧,虚无之境迎来了首个大一统,萧璎在栖霞城宣布建国,国号:祁。   那一瞬间,天降功德,虚无之境终于成为了一个真正的世界,我们这些幽魂野鬼也重新成为了在轮回中有编制的人。   也就在玄武国覆灭之后,龙阳将军突然告诉我:国主派了人来劳军,荀尚书命我去迎接。   我虽疑惑,却还是去了。   然后,我又看见了天儿:红袍银甲,如火明艳。   无数次魂牵梦萦,骤然相见,只觉犹似魂梦之中。   她还是那般张扬地笑着,将马停在我面前,拔下发间插着的一支灼灼碧桃,掷在我的怀中。   她歪着头,眨了眨眼,眸中分明含着泪,却是俏皮地问道:“怎么,不认得我啦?” 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正CP! 剩下的还有一个萧家三只的番外,交代一下他们各自进虚无之境的执念。 ☆、番外:萧珩   “上皇,寅时就要到了。”随侍的黄门侍郎低声道。   而寅时,正是天子萧璎来给上皇晨定之时。   帐子中静默了片刻,便听见一个略显疲惫的声音传来:“给朕更衣。”   “诺。”   等萧珩洗漱完毕,坐到正殿上时,萧璎已经来了。   自她夺得了皇位之后,日日都要来给萧珩请安,一早一晚,从不间断。   在她心里,对萧珩并没有多少敬爱,自然也不会为他考虑太多。只因她寅时三刻便要早朝,她便将晨定之时放在了寅时初,请完安正好去听政。   至于萧珩想不想起这么早,这关她什么事?   曾经有一次,萧珩憋着劲儿就是不起,心道:老子是你爹,凭什么要忍着你?   萧璎也没说什么,就站在殿外等到了卯时初,萧珩才起身。她如往常一般请了安便去早朝了。   萧珩已经知道坏菜了,也有些后悔自己一时冲动。   但已经晚了。   不过到了当日下午,就陆陆续续有数十个朝臣来觐见上皇,话里话外都是让上皇体谅陛下的一片孝心,另外,莫要因贪欲一时安逸而令陛下耽搁了朝政。   呵,孝心?   也对,身为帝王,却日日晨昏定醒,可不就是天大的孝心吗?   他一个受了帝王孝心的人,又怎么能有丝毫怨言?   萧璎自殿外走来,拱手施礼:“瑛华给上皇请安。”   是的,上皇。   自萧璎登基之后,对他的称呼一直就是上皇。   不,应该是从萧璎十五岁之后,就再也没有喊过他一句“阿耶”,从来只如朝臣般称为“陛下”。   萧珩也并未让她多等:“免礼。”   萧璎起身之后,便不说话了。   没奈何,萧珩只得自己开口:“朕听说昨日西巫国的使者到了,这西巫国……”自来不安分,没有与你为难吧?   可他还没有说完,萧璎便淡淡地打断了他:“西巫国盛产翡翠,此次倒是进贡了不少。过一会儿,朕就叫人给上皇送来。时候不早了,朕该去听政了,这便告退了。”   至于萧璎为何这样说,也不过是因为她登基不就时鳞国来朝,萧珩那时有心与她修补一下关系,便执意要她将鳞国的贡品白海龟送到垂拱殿来养着。其目的也不过是引她时常来看看。   但萧璎不知道啊,就只以为是他心有不甘,才会想要夺属国的贡品。   她自来是不在意这些的,他要,她就随手给了。   且自此以后,只要萧珩提起属国,她都会将贡品送来。   萧珩能如何呢?他只得挥挥手,放她去了。   他一个人,怔怔地坐在垂拱殿上,望着萧璎毫不留恋的背影,终是沉沉叹了口气。   他与女儿之间,竟是到了这种地步了吗?   “啊!”   栖霞城的长兴宫里,萧珩自梦中惊醒。   “上皇,有何事?”随时的黄门侍郎问道。   “无事,一梦而已。”萧珩摇了摇头,“给朕更衣。”   待洗漱完毕,萧珩问道:“阿璎和阿珞还没有来吗?”   黄门答道:“上皇往日里都是卯时起,今日起得早了些。”   萧珩失笑:还没从那一场冷冰冰的梦境里回过味儿来呢!   晚年时,他早已后悔对自己一双子女的迁怒。可是,萧珞早已被萧璎一杯鸩酒送入黄泉,萧璎又对他误会已深。   他只得含恨离世。   却不想,死后会到了这里。   而且,萧璎与萧珞都在这里。   果然不愧是他的儿女啊,便是他最不满意的萧珞,也能自成一方之主。   但是,在他心中,最适合做天下之主的,还是女儿阿璎。   因而,他对萧珞一如既往的冷漠,以免助长了他的野心。   只是,阿璎却一直都当他不存在,从不肯到青龙国来见他。他只有想了个馊主意,将她引了来。   如今,天下终于是一统了,他们父子三人也终于聚在了一起。   这一回,他可算是记住了以往的教训,不再拐弯抹角,直言自己的悔意。   萧璎沉默了许久,问了一个问题:“你对我兄妹二人,可曾有过半点儿真心?”   萧珩有些恍惚:“自然是……有的。我忆起你二人与我的相似之处时,对你是十成的父爱,对阿珞是十成的厌恶。可当我忆起你们是我的继承人时,对阿珞又是十成的愧疚,对你……对你则是忌惮。”   又是长久的沉默。   最终,萧璎蓦地一笑:“如此,我心结已解。”   而多愁善感的萧珞,早已是热泪盈眶。   三人的相处终于是有了些寻常人家的味道。   他正自忆往昔,黄门道:“上皇,陛下和安王到了。”   “快,快让他们进来。” 作者有话要说:  这回,真的完结了。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坑爹小萌物】整理 本书仅供读者预览,请在下载后24小时内删除,不得做商业用途!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